真挚与最美的孤寂——读高菲诗集《蝶恋花》

真挚与最美的孤寂
——读高菲诗集《蝶恋花》

蔡劲松

诗作为语言的艺术,自古以来就是人类生命意识深处的精神性诉求,是最值得珍视的自由心灵的呼吸和文化的花朵。在当今“消费”特质遍存,充斥着浮躁、焦虑情绪的世界,人与人、人与物、人与自身之间的关系,变得脆弱、疑惑甚至粗暴,人们在虚拟、智能、快捷、复制、淘汰、更新……等无法预计的“变量”面前,紧张、兴奋而又茫然,深感力不从心,无所适从。“诗意地栖居”这一被古今中外共同体认的理想境界,如今看来多少有些“奢华”,似乎暗自携带了一种强烈的文化情怀或臆想,正离我们的日常生活渐行渐远。

那么,现实中的人们,到底该有什么样的生活?今天还能不能找回人世间尤为可贵的诗性与诗意,重新温暖生命个体的纯真激情与人生道路?这些诘问,我在高菲即将面世的古体诗和现代诗合集《蝶恋花》里,找到了初步的答案。《蝶恋花》的特邀编辑和美编同时向我推荐这部诗集,并发来了全书的PDF设计版。在电脑上阅读高菲的诗作,我心生感念,不免回想起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那段诗歌的黄金岁月,甚至一度幻觉:那些远去了的真挚与诗意,真的穿越了虚拟的网络和自媒体,伴随精神的身影与心灵的云雨,踏歌归来了么?

其实,当今诗坛一直是真假繁荣、潜流与泡沫并存。可贵的是,《蝶恋花》的作者高菲,似乎从未登临过所谓“诗坛”。从简洁的自我简介及自序中知道,生长在杭州的高菲,自幼研习琴棋书画和歌舞,写诗就是记日记,是一种坚持了三十年的习惯:“诗歌这种凝练细腻而又优美温暖的文字记录方式,成为我的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她出版这本诗集,亦是在被友人偶然发现后的鼓励和建议下,本着传递“美好能量”的意图,期望告诉更多的人“有诗歌相伴的生活是多么美好”。应该说,高菲的这种生活状态与生存模式选择,是值得很多人羡慕的,这是一种真正与诗相伴,让诗进入日常生活的自觉状态;亦是将生活过成诗意,让“万趣”融入诗之思的人生修为里。

无论是古体诗还是现代诗,高菲的“日记般”的写作都浸透着自然之美、简淡之美。高菲的诗画面感极强,她把自己的心投射到语言中,投射到个人情感和思维的叙事里,读者可从其诗句中寻得她即时的心绪和美的踪迹。她呈现的诗性画面,即便只是映照了自己一个人的情感与想象的世界,只是丰富和表达着自己的心路历程,但这种自在的传递已然成为她“诗感”的客观对象和存在,定会激起有心者内心的波澜。

先说高菲的古体诗词。集清新简朴之气,涵养心中美的节律,感悟天地、自然、人生、情感的交叠、融汇乃至激越、感伤,大致是高菲诗词的精要处。在她的诗意栖居世界里,尘世与春华、光阴与琴音、孤寂与恋情,都经过词牌、韵律的规制和一番细腻的洗涤,在审美的“移情”中体验和感知到构成诗词艺术具备的条件。从近处看,其诗词创作与写作者的生活和心理距离逐渐消融,使她能够清醒地“住在现实生活里”;从远处看,她又渴望在诗性的构筑中得到精神的滋养与改造,进而以自己微弱的言辞证明哪怕是一朵小花、一片绿叶,也会唤醒深处的孤寂心灵,表达深层的真挚欲恋。

譬如《长相思·春华恋》:

叹红尘,恋红尘,萧索初华莫叙真,平添一段春。

来无痕,去无痕,静若般般欲断魂,谁添一扇门。

这是一首写于1999年岁末的词。词意很容易理解,但将“红尘”之叹与恋,于世纪交替、万象更替之际,从“萧索”的意象中牵引出“平添一段春”的论断,再以来去无痕的强调,烘托“欲断魂”的复杂景象或情感,结句关于“谁添一扇门”的追问,恰恰表达了诗人所欲传递的心灵感受:人生情感素静无华,天地岁月悠然不止,谁能悟到万物春华之内律与心机?

再看《乌夜啼·月落琴息》:

月坠西厢柳畔,梧桐哪处偷欢。几只莺鹊仍流浪,陋叶避风寒。

溪水清清淡淡,飞花点点缺残。谁人门外琴息叹,赶近是情关。

这一首写得清爽纯洁,情义绵绵,透出既安详恬静又淡淡伤怀的境界。无论月坠西厢还是莺鹊流浪,都在梧桐陋叶、溪水清淡中归于平静。但一句“飞花点点缺残”,道出了拨琴者的感怀与心绪,或小我之情,或大我之感,其实都无关紧要,词句间充盈的哲思,已升华到审美的层级与心灵的境界。

关于高菲的现代诗,通读过后,我以为乃是其个人“心史”“情史”的注脚、印证与反映。整体上看,高菲的现代诗创作,像是一个人的喃喃自语,其人生履历即游走在诗的镜像中。她珍视人世间遇见的所有的情感,珍视遇见中的心灵自由与畅想,喜欢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寻梦、追梦、忆梦——所有这些,都基于她在生活中追求做回一个最本真的自我,这个自我的情感是丰富的,是有波澜的,有时还是矛盾的——她身陷其中,醉心于诗意的营造,在言行间,在意识里,她期盼能够深入美感,逼近美的内核,将美如实地映射到心里,把真挚和最美的孤寂写进诗句中,再把它投射出去,最终做成给自己“留念”的“时光诗”。

所以,尽管高菲的一些现代诗语言过于直白,诗性塑造不够“高深”,但并不妨碍其作品整体诗意带给读者的感动。或许是由于她自小研习琴棋书画之故,其诗作天然地有种行云流水的韵味,词语间充满美的旋律和节奏,呈显出个体生命的丰富与华美情感。

如她在《最美的孤寂》中写:

如果有一天你问我:/静默是否孤寂?/我会决然告诉你:/静默,是爱你最美的孤寂。

这样的情绪和对静默的独特理解,其实就像是把作者自己的心思镶嵌在一段青春的歌词里,将自己的主观放置在情绪的波澜之上,以心理对晤及至抽象,摄取孤寂的美的诗意。

在情诗《月的告白》中,她也写出了如下饱含个体生命哲思的诗句:

生命本就单纯。/在那庄严素裹下的似水流年,/细化了人生,/悲悯在流浪的渡口,/勾勒了每一处蓦然回首时,/那一层层清澈的胸怀。

事实上,高菲的现代诗,更多的是自己心路和情感历程的记录与表达。她的情诗写得真切自然而不做作,充盈空灵而不虚张。这些诗,既是写给她真实的感情的,更是写给她长久构筑的自由心灵与精神空间的——这就够了,作为诗的境界与功用,高菲在古体诗与现代诗的个体写作间穿梭往返,尝试着对自我孤寂灵魂的救赎,空明的简淡的诗心容纳着人性之真、心性之纯、诗性之美,喻示着当代人诗意栖居的可能。

蔡劲松

北京航空航天大学人文与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院长、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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