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宗元

柳宗元

【作者介绍】

柳宗元(773年~819年),字子厚,河东(今山西省永济市)人,唐代著名文学家、思想家、诗人,古文运动领袖。他是贞元九年(793年)的进士,贞元十五年(799年)又举博学鸿词科,授校书郎,调蓝田尉,迁监察御史里行。唐顺宗即位后,用王叔文执政,锐意革新,史称永贞革新,柳宗元积极参与,曾任礼部员外郎。革新失败后,他被贬永州司马,元和十年(815年)春返回京师,不久再次被贬,为柳州刺史,即卒于任所。

柳宗元是倡导古文运动的“唐宋八大家”之一,故与其中另一位唐人韩愈并称“韩柳”。在诗歌方面,他与刘禹锡并称“刘柳”,与王维、孟浩然、韦应物并称“王孟韦柳”。苏轼评价其诗说:“所贵乎枯谈者,谓其外枯而中膏,似淡而实美,渊明、子厚之流是也。”

晨诣超师院读禅经

汲井漱寒齿,清心拂尘服。

闲持贝叶书[1],步出东斋读。

真源[2]了无取,妄迹[3]世所逐。

遗言冀可冥[4],缮性[5]何由熟。

道人[6]庭宇静,苔色连深竹。

日出雾露余,青松如膏沐[7]

澹然离言说,悟悦心自足。

【注释】

[1]贝叶书:贝叶即贝多罗树的树叶,古印度佛教徒在贝叶上写经,故将自印度传入的佛教经典称为贝叶书。[2]真源:本源,本性,南朝梁刘潜《和昭明太子钟山解讲》有“廻舆下重阁,降道访真源”句。[3]妄迹:荒诞的事迹,这里是指佛经所记载的种种神通传说。[4]冥:本为暗意,这里指暗合。[5]缮性:语出《庄子》,有“缮性于俗”句,意即修身养性。[6]道人:修道之人,这里是指僧侣,也即诗题所说的“超师”。[7]膏沐:古代妇女润发所用的油脂。《诗·卫风·伯兮》有“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句,朱熹注为:“膏,所以泽发者;沐,涤首去垢也。”这里用作动词。

【语译】

汲取冰冷的井水来漱口,拂去衣服上的灰尘以清净身心,我悠闲地端着佛经,步出东斋去阅读。我发现俗世之人总是不肯索求佛理的本源,反而去追求那些虚妄的神迹。倘若那些表面文字也合乎大道的话,那么修身养性又有什么意义呢?超师的寺院是这般静雅啊,苔藓与修竹几乎连成一色。红日升起,朝雾和晨露逐渐消散,青松就如同沐浴梳妆过一般。如此恬静澹然,只有脱离了言语表达之时,才能感悟到此间乐趣,于是我的内心也就得到了满足。

【赏析】

禅宗在中晚唐以后成为汉传佛教的主流,究其根由,就是因为它比较符合中国士大夫的情趣,抛弃传统佛教中那些荒诞不经的传说和迷信,而专注对宇宙之道和人生哲理的感悟。柳宗元这首诗,究其根底,所说的就是禅理。

此诗作于柳宗元被贬永州以后,政治上的失意,使他开始转向超脱俗世的哲学、宗教理论,以此来排遣忧烦,也以此来逃避纷扰的现实。开篇两句,类似于“斋戒沐浴”,先洗涤自己的躯体,诚心正意,再来读经,希望由外而内地涤荡整个身心。接着点明自己是在阅读佛经——一个“闲”字,既表现自己悠闲的心态,也暗含被投闲置散,无所事事的内心苦闷。中间几句是他对佛经的理解和感悟,他认为不应当追逐那些“妄迹”,也即一些佛经记载中的种种荒诞不经的迷信传说,终究那不过是用来说明“真源”的寓言而已。可是世人大多只认“妄迹”而不取“真源”,这两句也表现出诗人“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得意和孤独。继而他解释道,倘若神通真的存在,从中便可窥见大道,那人还要修身养性做什么呢?

从“道人庭宇静”开始,诗人突兀将笔锋荡开,转写身周景物,有苍苔,有修竹,红日方升,雾露皆消,而青松如此苍翠,仿佛才刚洗沐修饰过一般。禅宗的很多思想,其实更接近于为士大夫们天然接纳的传统的道家,也即从自然中、从细微处去感悟人生道理,所谓“不立文字,直指人心”是也。诗人也是这般用意,说如此恬静的氛围,只要用心去感受,自能有所领悟,又何必孜孜探求于语言文字呢?所以说“澹然离言说”,真正的道是在语言文字之外的,是不受语言文字所拘束、所限制的。

溪居

久为簪组束[1],幸此南夷[2]谪。

闲依农圃邻,偶似山林客。

晓耕翻露草,夜榜[3]响溪石。

来往不逢人,长歌楚天碧。

【注释】

[1]簪组束:簪是绾发或插住纱帽的饰品,组为系印的丝带,两者并称则为古代官吏的服饰,此处借指官职。束是约束、束缚意。[2]南夷:南方的蛮夷之地,这里指永州,也即后文所说“楚天”。[3]榜:进船,别本作“傍”。

【语译】

我长久以来都被朝廷官职牵绊,幸亏此次被贬谪来南方的蛮荒之地,让我可以悠闲地与农家园圃为邻,偶然看上去竟像是山林隐士。白天耕地,翻起带着露水的青草,晚间进船,撞响溪边的石头。来来去去的都遇不见人啊,一曲长歌,楚地的天空是如此澄碧。

【赏析】

永州治所零陵郊外有冉溪,又名染溪,柳宗元被贬永州后,甚爱此溪,即迁居到溪边,并改溪名为“愚溪”以自嘲,这首《溪居》,即指居于愚溪之畔。起首两句诗同样是自嘲:明明是因罪被贬,并非心甘情愿地离开朝廷中枢,离开长安,却偏说“久为簪组束”,仿佛是因为仕宦疲倦而有意于此;贬官本是不幸事,也偏要说“幸”。那么究竟“幸”在何处呢?总要给个解释,于是下文便说居于山林之间,是多么悠闲自由啊,然而字里行间所透露出来的本意,却是无尽的愤懑和孤独。

“闲依农圃邻”之“闲”,表面上是闲暇,其实是过着被监视的生活,烦闷而无聊;“偶似山林客”,“偶似”二字便知他不是真正的山林隐士,只是被迫闲居而已。晓来躬耕,或者出游,晚间便乘船回返,似乎很自得自在,但说“来往不逢人”——既依农圃,安得无人?其实是说身处荒僻之地,往来的友朋甚稀,以此来表达内心的孤寂无依罢了。结句“长歌楚天碧”,或因欢娱而歌,或因愤懑而歌,对照前文,自不必冗述了。

此诗表面上写隐逸生活,其实纯写内心惆怅,究其本意,与隐士生活根本毫无关联。

唐诗常识

对仗分工对、邻对和宽对,这主要是就词性而论的。同一门类相对,比如同为天文名词,同为地理名词,同为用具,就是工对;某些门类比较接近,如以天对地,是以天文名词对地理名词,这叫邻对。不管那一套,只管名词对名词、动词对动词,形容词对形容词,等等,这就是宽对。格律诗对于对仗要求比较严谨,古诗则要宽松得多,比如此诗中“闲依农圃邻”的“邻”是动词,原本是对不上作名词用的“客”字的,倘是格律诗,便算瑕疵,古诗就无所谓了。

乐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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