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伯茨米德的工作原则

阿伯茨米德的工作原则

“埃米利奥,帮我搬一下这个东西!”安德罗斯朝我挥手。他正在树干背后的仓库里。

我在圣安其罗工作时,曾装载过大量水泥袋和零碎部件,因此体力活对我来说自然没问题。然而,看着我跑来帮忙,他不但没说谢谢,反而开始取笑我:“来吧,你这个懒惰的坏蛋!你不是说自己喜欢干活吗?”他透过浓密的大胡子抱怨着,但他的眼神却出卖了他,他看着我脸上惊讶的表情笑了起来。安德罗斯总忍不住捉弄别人——我早上打电话叫醒他时,他告诉我滚一边儿去,然后把电话挂断。可等我到阿伯茨米德后,才发现他早已在那儿,正准备给我冲咖啡。“不知斯坦利叔叔今天会交给我们什么任务。”他打趣地说。

如果说我是快递员兼司机,那么准确地说,安德罗斯就像办公室和外部世界之间的过滤器。他整天都在打电话,编织着强大的关系网,以便斯坦利需要时,他在五分钟内就能联系到需要联系的人。不论遇到什么问题,他都知道该联系谁。他总会主动安排会面,寻求专家建议,确保一切顺利进行。当我没有跟随斯坦利在外头跑时,他还负责关照我,告诉我阿伯茨米德的一切是如何运转的。

“不要总等着别人让你递送什么东西。跳进车里,你可以自己去找些活儿干。别让我看你总是空着双手走来走去。斯坦利在看着你呢。你看不见他,但他能看见你。”

“他是谁,无所不能的上帝吗?”

“从某种意义上说,是的。”他认真地点了点头。

还有一次他说:“如果机器坏了,就弄明白其工作原理,在等技术人员来的时候,尝试自己修。如果你自己搞定了,那么等技术人员到的时候,就让他回家。这样,你也帮他节省了时间。”

老话说得好:“假如你想把事情做好,那么就自己动手去做。”不过,在阿伯茨米德则流行着另一个版本:“如果你想做成什么事,那么就放开手去做吧。”

图2 阿伯茨米德的工作原则。

安德罗斯的基础入门课程还包括照顾生活在这栋房子里的动物:“你必须非常小心地照看它们;非常、非常小心。曾有一次,当我们费力把弗雷迪拽进笼子,以便它和利奥交换场所时,那只顽皮的猫突然蹿到院子里的一棵树上,并开始大声叫唤。”尽管安德罗斯乞求它安静一些,但似乎毫无用处。斯坦利听到后,立即跑过来,一副大惊失色的模样。“你都不知道那都乱成什么样了,”他吐露道,“斯坦利不停地说,‘快叫消防队!兽医呢,兽医在哪里!快来啊,克里斯蒂安!’他甚至叫遍了所有曾经来过阿伯茨米德的人的名字。”安德罗斯给消防队打了电话,并协同他们爬上梯子把弗雷迪从树上抱了下来。

“但是这好像做错了吧,”我笑着说,“你就应该让弗雷迪在树上待一会儿,它待够了自然就会下来了。”

“当然,”他讽刺地回答,“我真的很想听你去告诉斯坦利别担心,猫自己想下来的时候就会下来的。一旦涉及动物,在斯坦利面前就什么都行不通了。完全行不通。”

在我们穿过庭院回办公室的路上,安德罗斯忽然在一座小屋的门前停了下来。“你会开卡车吗?”他打开门。趁着昏暗的灯光,我看到里面有一辆结实、强悍的黄色卡车。它有着很大的轮子,车的底盘非常高。

“你是说这个黄色潜水艇吗?”我开玩笑地说。

“这可是部多功能清扫机!”安德罗斯神采飞扬、绘声绘色地描绘起来,“奔驰公司专门为军队设计了这款车。它很难开,因为它有16个挡位,方向盘很重,需要四只手才能掰动它!”

他发动了这辆车,发动机的轰鸣声就像伦敦交响乐团演奏的雄壮乐章。这辆车原本属于当地一位地主,是安德罗斯早前发现的。那位地主从北大西洋公约组织(NATO)那里买下了它,本打算在乡间使用,但后来发现它实在太耗油了,只好转手卖掉。斯坦利是个军事迷,他迅速买下这辆军用车,根本没来得及多想它的用途。安德罗斯建议,既然这辆车那么结实,那不如用它移动摄制组的重物。想法总是好的,只可惜没人会开这辆车,最终,它就被搁置起来,像一座古老的奖杯一样在阿伯茨米德积攒着灰尘。

那天早上我把拖车里里外外打扫了一下,清除掉上面的蜘蛛网,给引擎添加了润滑剂。这个笨重的家伙机械状态良好,不过实在太脏了。我用手摸了摸圆形车体和那坚固的、由熟铁铸成的保险杠。我迫不及待想要启动引擎、驾驶这家伙。它的底盘强壮得令人难以置信,由铁轨大小的铁梁和巨型螺栓构成。这个高大威猛的家伙,底盘距离地面将近一米,甚至让我觉得在台阶上驾驶也丝毫没有问题。从车顶伸出的排气口形状像蘑菇,这意味着即使拖车有一半在水里,车子的引擎也可以无障碍地继续运行。

“希望你能驾驭它,斯坦利对这台车可是顶礼膜拜。”安德罗斯说道。

“你等着看吧,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让它起死回生。”

我爬上驾驶室,里面有两个硬金属材质的座位。两个座位中间是各种杠杆和按钮。我发动引擎,整辆车震动起来,发出很响的咔嗒声:驾驶室是由钢铁制成的,没有任何隔音,因此听起来就好像开动了风钻一样吵。

我迅速找到倒车闸和一挡的位置,随着挡位的变换,这辆多功能清扫机慢慢移动起来。斯坦利听到引擎的呼啸声后,从他的住所打电话给安德罗斯:“是谁在开多功能清扫机?”

“埃米利奥。”

“他知道怎么挂挡,知道怎么开吗?”

“他要是不会开的话,恐怕现在阿伯茨米德已经被夷为平地了。”

“要是这样的话,那他以后每周至少可以开一次清扫机,给他单独配一套车钥匙。”

我坐在驾驶室朝着巴尼特小路开去,感觉就像在飞行。车子换挡时,要踏两次离合器踏板以避免磨削齿轮:离合器上有两个踏板,油门上有一块踏板。只用16个挡位中的几个挡就可以比较好地操控车。起步时马上挂四挡,然后提速到六挡、九挡——也就是说,每次挂三个挡位。清扫机启动但没有司机驾驶时,可以挂最低挡。这种情况下,我甚至可以锁定方向盘,把车子放在第一或第二挡,让它自行前进。这个功能很有用,比如要过河时,它会继续缓慢而坚定地一往无前,就像一只巨大的金属龟一样。

突然,我听到一声刺耳的声响,车子开始剧烈颠簸。挡位卡住了。我把车停在路边,打电话给安德罗斯,让他打电话找一辆拖车来帮忙。当我回到阿伯茨米德时,斯坦利问我发生了什么事。

“因为忽然不能换挡了,直觉告诉我离合器板可能坏了。”

“那问题严重吗?”他关切地问我,神情很是焦急。

“问题不大,只需要换个离合器板就行。一般车子长时间不用,都会出这个毛病。”

奔驰公司的技工把乌尼莫克(Unimog)拖走了,不久后送来一份检修报告。斯坦利看到报告上写着:因弹簧生锈,固定离合器片的弹簧损坏。

“你是怎么知道的?”他问我。我告诉他,我以前在意大利当过机修工。当时我的工作是修理旧汽车,经常碰到这类问题。“以后我们所有车的保养和维护都归你管了,可以吗?”他问道。还没等我回答,他就转身回剪辑室了。

“当你让我开车送你时,你希望我穿得正式一些,比如打个领带吗?”一天早上,我在送斯坦利去伦敦的路上问他。我发现阿伯茨米德的很多事都有指南,但我似乎并没有收到衣着方面的任何指示。我看到莱斯利总是穿着优雅的深色西装,戴着白色手套,因此心里忍不住犯起嘀咕,自己是否不小心打破了一些不成文的规定。

“喔,不!你觉得怎么舒服就怎么穿!”他用近乎恳求的语气说道。这是我头一次从斯坦利口中听到“好话”。开出租车时,我不得不每天打扮得人模人样。可以穿休闲装上班,真是一种难得的解脱。和斯坦利一起工作时,我会穿得体的服装,但算不上正式。“我觉得好像有人在影响你的着装选择,”斯坦利的妻子克里斯蒂安曾这样评价我,“请保持剃须的习惯,否则我都分不清你们谁是谁了。”

图3 “这可是我的掌上明珠!”斯坦利这样形容他钟爱的乌尼莫克。

克里斯蒂安给我的第一印象是友善、直率,不拘泥于繁文缛节。不论是我们在院子里碰到对方时,还是她让我开着那辆白色奔驰带她去伦敦时,她的脸上始终挂着笑意。她总是穿着舒适、鲜艳的衣服,上面有很多口袋,可以放画笔、水彩和其他绘画用具。这完全反映出她的性格。斯坦利总是坐在后座,以便在座位上铺开各种文件;而克里斯蒂安总是坐在我旁边的副驾驶座上。她不会让我觉得自己不过是个司机,即使是我刚来到这里时,她也没有这样做过。她会自己开车门,打开收音机,然后跟我聊天。

她告诉我,自己在英国也是外国人。她和哥哥让·哈伦在德国出生、长大。她一直生活在德国,直到在慕尼黑遇到斯坦利,当时他正在那里拍摄一部电影。同样,我也跟她讲了我自己的故事,包括有一年圣诞节在朋友家吃午餐时邂逅了我的妻子。那一年,珍妮特只有17岁。她留着整齐的短发,带着知性、聪颖的笑容,眼神中又露出楚楚动人的羞怯。我一直看着她,直到被她发现。这时,她回给我一个友好的微笑——她的嘴唇微张,眯缝的双眼带着暖暖的笑意,就连脸颊也微微泛红。等甜点上桌时,我发现自己已经坠入爱河,无法自拔。几天后,我邀请她去卡农公园(Canons Park)散步。那天,我一整个下午都在开玩笑逗她开心,尽管我很紧张,英语也很差,但最终珍妮特还是让我用兰布列达(Lambretta)摩托车载着她回了家。每个路口,她都会在我耳边轻声说该走哪条路,渐渐地,她抱着我腰的手也抓得越来越紧。一年后我们结婚了。

克里斯蒂安很喜欢伦敦。她曾和斯坦利在纽约住过几年,但感觉那个城市太嘈杂了。随后,因斯坦利拍摄电影的缘故,他们搬到了英国。他们都喜欢宁静的伦敦北部,这里绿树成荫,有宽阔的人行道,还有修得整整齐齐的篱笆。这里是抚养子女的理想场所。公立学校很棒,他们的孩子凯瑟琳娜(Katharina)、安雅(Anya)和薇薇安(Vivian)已经完全适应了学校的环境。在克里斯蒂安的热情介绍下,我告诉她,我的女儿马里莎(Marisa)今年六岁、儿子乔恩(Jon)才四岁,现在操心他们的学业还为时过早。不过,珍妮特已经在我们家所在的农场路附近的小学给他们报名登记了。

图4 我(即:埃米利奥·达利桑德罗,下同)刚刚到达斯坦利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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