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尼禄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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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马的乡村豪宅—安提厄姆—安提厄姆海角的位置—对尼禄家庭出身的说明—布瑞赞贝尔德—尼禄的父亲—尼禄的母亲阿格里皮娜—阿格里皮娜的兄弟卡利古拉—罗马的君主们—罗马军队的规章制度—对罗马军队的描述—军团的营地—罗马军团的驻扎—罗马军队的积极作用—产生的影响—产生影响的方式—古代的记述—权力机构—军事力量的增强—服从于已经确立的政权是人类的天性—早期君主们非凡的能力—罗马军队—卡利古拉的性格—他恶毒至极—他残忍的例证—用人喂野兽—烙印—阿格里皮娜牵连到一场阴谋中—她和她的姐妹被流放到庞提亚岛在古代,当罗马帝国进入鼎盛时期,那些名门望族,除了在城里有住宅,和现在大城市里的有钱人一样,通常还拥有乡村别墅。他们在这里消暑度夏。这些别墅建在离罗马城不远又风景优美的地方,有的在内地,有的在海滨。在罗马城周边,像这样的度假胜地不胜枚举,其中就包括安提厄姆。

安提厄姆位于台伯河以南大约三十英里的海边,一块巨大的海角伸向海中,站在斜坡上极目远眺,旖旎的风光尽收眼底。从安提厄姆海角沿海岸线一直往北,可以望到台伯河河口,而南边,景色止于与台伯河河口距离相差无几的瑟西海角,它是罗马以南的意大利海岸上的第二大海角,也叫“岬角”。从安提厄姆向内陆眺望,展现在眼前的是广袤而美丽的大平原,与它接壤的是一直延伸到海岸边的、树木葱茏的小山丘,远处是连绵起伏、莽莽苍苍的山脉。

在海角的南边,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港湾。自古以来,邻近大海的船只习惯了将货物运到这里,或在这里躲避暴风雨。事实上,论及历史悠久,安提厄姆或许比罗马还古老。

安提厄姆风景优美,有利于健康,成了罗马人消夏的好去处。随着时间的推移,当罗马城变得更加富有,罗马人的生活也变得更为奢靡。贵族们就在安提厄姆修建别墅,有时把地点选在海角上能够俯瞰大海的平坦的空地上;有时选在陆地上;有时选在山谷中凉爽而偏僻的隐蔽处。尼禄就出生在一座这样的别墅里。

在罗马贵族中,尼禄父亲的家族属于名门世家,尽管他们的姓氏—布瑞赞贝尔德听起来有点儿古怪。说得具体一点儿,就是“阿赫诺巴尔伯斯”,这是“布瑞赞贝尔德”在拉丁文中对应的词。现在,当我们用英语谈到尼禄的父亲,是应该用他真实的拉丁名字,还是翻译过来的英语对应词,也就是说,是该叫他“阿赫诺巴尔伯斯”,还是“布瑞赞贝尔德”,真的很难决定。前者似乎和罗马辉煌的历史更为和谐一致,而后者,尽管不那么优美,但或许能让我们更加清楚地了解它在罗马社会中表达的含义和重要性。当然,尽管这一家族通过赋予它一个神奇的起源而让它变得更加威严,但这一姓氏本身并不动听。传说古时候,有一位先知出现在该家族的一位祖先面前。在预告未来某一时间将会发生特定的不同寻常的事件之后,先知用手捋了捋这位祖先的胡须,并把它变成了青铜色,以此证明这条预言百分之百的可信度。这位祖先也因此得到了“布瑞赞贝尔德”(意为“青铜色的胡须”)这个姓氏,从那以后,他的子孙后代一直沿用。

尽管在尼禄出生的时候,布瑞赞贝尔德家族和其他显赫的罗马家族一样,极尽奢靡浪费,腐化堕落,但它依然是一个名门望族。尤其是尼禄的父亲,是个恶贯满盈的男人,被控犯了非常严重的罪行,后来他一直过着不断忏悔、担惊受怕的生活。据说,当信使去向他道喜,说他的孩子,也就是本书的主人公尼禄,已经降生时,他竟然大发脾气、惊叹不已,还轻蔑地说不管他和阿格里皮娜生出个什么玩意儿来,都只会给罗马带来毁灭。他的妻子阿格里皮娜,也就是尼禄的母亲,跟丈夫一样作恶多端。

阿格里皮娜在罗马的社会地位甚至比她的丈夫还要高。她是皇帝的妹妹,这位皇帝,也就是她的哥哥,名叫卡利古拉,他是古罗马的第三任君主。尤利乌斯•恺撒的继任者奥古斯都·恺撒,是古罗马的第一任君主。然而,“君主”这个词,那时的意义和现在有着天壤之别。现在,它指的是至高无上的统治者,正式地行使整个国家和政府的大权;而在古罗马时期,它只包括军事指挥权。“imperator”一词,即“古罗马皇帝”,意为指挥官,仅仅是指罗马帝国军队的主帅。

图为阿格里皮娜的雕像,现藏于波兰国家博物馆。

在罗马早期,人们采取非常严格的规章制度以及任何可能的预防措施,来保证军队绝对服从行政长官和法律。除了像禁卫军这样的小队伍,其他军队都是不允许接近罗马城的。得胜回朝的大将军,必须先在离城门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安营扎寨,在那里等待罗马元老院的命令。理论上来讲,政权掌握在元老院手中。虽然古代的元老院与现在的参议院在英语中共用一词,但两者的意义却完全不同。参议院是由一群被正式任命的立法委员组成的责权明确、组织严密的政府机构;而元老院的成员则是一群数量众多的世袭贵族,他们的权力既来自于古老的惯例,也来自于劳苦大众对地位稳固的,尤其是代代相传的贵族阶层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敬畏和仰慕。元老院会定期集会,有时候集会比较正式有序,而有时候则比较喧闹混乱。然而,无论是依例行使,还是有违常规,他们的权力都是至高无上的。他们颁布法令,制定法律,分派行省官吏,议和宣战。军队以及指挥官是被他们利用的工具,对他们惟命是从。

图为意大利玛西摩宫里的一幅十九世纪的壁画—《元老院的激辩》。

罗马军队兵多将广,当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作战任务时,他们驻扎在固定的军营里,这些军营被修建在帝国中任何被认为有必要驻军的地区。这些庞大的军队就是著名的罗马军团,它们之所以闻名于世,是因为严明的纪律、有序的组织、迅速的反应以及将士们一往无前的勇气和不屈不挠的精神。事实上,每一个军团构成了一个独立自主的社区,它的营地就是它的城市,它的将军就是它的君主。当然,在战时军团因作战任务的要求而转战南北;但在和平时期,它会按照严格的程序驻扎在宽广而固定的营地里。营地的设计整齐划一,周围用城墙和堑壕加以保护。在营地内部,帐篷整齐排列;在帐篷和帐篷之间,有宽阔的街道;在营地的中心位置,在一个开阔的广场前,是军团的最高指挥官和其他将领们那装饰的富丽堂皇的大帐。这些大帐,就像城市中的大厦一样,高于其他帐篷。罗马军团的营地,事实上就是一个地域宽广,人口众多的城市,只不过它的住宅是帐篷,而不是坚固耐用的石头房子和木头房子。

就这样,罗马军团在元老院认为全国适合驻军的各地安营扎寨。有的在叙利亚和东方;有的在意大利;有的在莱茵河岸边……正是通过如此部署的庞大的军队,罗马人才将整个欧洲纳入自己的版图。军队绝对服从指挥官的命令,因为他们从指挥官那里得到充足的食品和衣物,通常过着衣食无忧、舒适安逸的生活。基于此,他们愿意服从命令,转战南北,奋勇杀敌。在战时,在被攻克的地方指挥官通过征收贡品、洗劫城市为他们谋求衣食。总的来说,这些军队很愿意维持占领区的社会秩序,维护法律的尊严,因为没有法律和秩序,人们的生产就不能继续。他们当然很清楚,如果一个国家停止了生产,贡品自然很快也就交不出来了。

通过阅读历史,事实上我们发现,尽管对于古代军队打了胜仗的描述,充满了暴力、掠夺和犯罪的可怕细节,但我们不能就此推断,这些大军给当地带来的影响完全都是有害的。在罗马时期,对于分散在欧洲和亚洲的广大地区的各色族群,只有通过非常强硬的手段,才能使其遵守一定的社会秩序。罗马元老院建立的军团驻扎在罗马帝国广袤的国土上,这股强大的军事力量恰恰成了这样的手段。然而在大多数时间里,军团所起的作用都是静态的。也就是说,只要它威风凛凛地出现,人们心中就会充满敬畏,它所管辖的国家和部落就能相安无事。人们都会感到很安全,因为罗马军队就在附近,因而也就达到了震慑的目的。驻守在此的军团,像漂浮在地平线上的一团乌云,但当地人心知肚明,这团看似无声无息、安静闲适的乌云,却潜藏着随时都可能在他们头顶炸响的惊雷。因此,在平常的行动中,军团的影响是积极的。但是当它的行动过于残忍暴烈时,偶尔也会引发骚乱。

然而不幸的是,后世的人们为了颂扬现行的体制,对于罗马军团给当地带来的好处闭口不谈,却把它的暴力和罪行当作素材编成有趣而刺激的故事。它带来的好处或许贯穿了一段很长的安定时期;它带来的危害虽然短暂,却伴随着一系列急剧发生的事件,因为这些数不胜数的小事件带来的危害也各不相同。因此,史学家习惯了对它的好处轻描淡写、一笔带过,而不遗余力、浓墨重彩地对他的危害加以详尽的描述。因此,尽管古代雄霸天下的军事统帅们暴虐严酷,但本质上他们并没有历史的基调所描述的那样暴虐严酷。他们镇压骚乱和暴力行为而产生的普遍的积极影响,至少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补偿了他们犯下的罪行。

几个世纪以来,罗马军团对元老院的当权者们特别惟命是从,但随着他们日渐强大,越来越意识到自己多么有力量。每一位凯旋且名扬四海的指挥官,都增强了军队在军政关系中的影响和重要性。尤利乌斯•恺撒大帝在与庞培和其他国内外对手漫长而可怕的战争中,极大地增强了军队的实力,巩固了军队的地位。每当他率领胜利之师回到罗马,都会让元老院惶恐不已。尤利乌斯·恺撒的继任者屋大维•恺撒,史上一般称为“奥古斯都”,完成了他的舅公,也就是尤利乌斯•恺撒刚刚起步的事业,即让军队掌管国家政权。尽管他名义上服从元老院,但实际上却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事实上,元老院依旧定期集会发挥它通常的功能;执政官和其他地方官员依然被选出并被授予象征着最高权力的证章;国家事务的管理形式和方法还在继续沿用,其中规定了军队必须绝对服从于政权。然而,政府真正的当权者却受到了威慑和压制,傲慢的罗马皇帝,即最高军事首脑,却对元老院发号施令、颐指气使。

指挥官要有旷世奇才,才能让军队有如此显赫的权势,但是,一旦登上高位,要维持它则不再需要任何能力或高尚的品质。事实上,阅读史书的人常常会发现,当某种形式的政权一旦确立,人们对其个别代表人物的蠢行的忍耐真令人吃惊。无论当权者是朝代更替的国王、世袭的贵族还是军事世家的将军,这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他要满腹经纶才能被任命,而一旦被任命,他们的蠢行和罪行似乎不足以耗尽人们对已经确立的政权的服从精神—这种服从精神是如此的普遍、如此的耐心、如此的持久,超越了利益和理智的界限,以至于看上去就像是造物主根植在人类灵魂深处的盲目的本能。它是人类作为群居动物天性中的一个必要的组成部分。事实上,没有这样的本能,那些地域广阔的社区也似乎不可能被建成并维持;没有这样的本能,即便人类能够生存下去,也绝对不可能充分发挥人类的才能。

理论上无论如何,实际上可以肯定的是,古罗马的军事力量之所以如此强大以至于凌驾于政府之上,都要归功于那些能力非凡的人们。马里乌斯和西拉、庞培和恺撒、安东尼和奥古斯都通过他们的行动,证明了他们所具有的远见卓识、旺盛的精力和伟大的灵魂。尽管人们可能会谴责他们的恶习和罪行,但也会由衷地钦佩他们的凌云壮志,欣赏他们宏伟壮丽的、周密详尽的、卓有成效的行动计划。整个已知的世界是他们博弈的战场,他们建立的、训练的并最终成功地受中央集权控制的军队,形成了有史以来最威武雄壮、气贯长虹的军事力量。它不仅声势浩大,而且持久稳定、自谋生路。一套全面复杂而又行之有效的体制被用来管理军队。这支军队纪律严明,组织健全。他们接受同样的训练。和平时期,他们安静地待在国内城市般的营地里;战时则行军、露营或打仗。这样的体制,只能由有着强大的人格魅力和精神力量的人逐渐建立并形成。体制一旦形成,军队不久就能自谋生路。不仅如此,它还能通过自己固有的能力,扶植最无能的人作为其名义上的统治者。

比如,尼禄出生时在位的君主、阿格里皮娜的哥哥卡利古拉,就是一个完全不适合行使任何最高权力的人。他就是在军队的扶持下,才得以坐上皇帝的宝座,只因为他是皇位继承人中最有名望的那一个,自然也是军队最愿意扶植为首领的人选,因此被严密地保护起来。然而,机遇将他抬举到如此高位,他的生活却充斥着不断的蠢行、恶习和犯罪。他通常住在罗马,在那里他花费由他支配的巨额财政收入,铺张浪费,肆意挥霍。在他统治初期,他的很多奢靡浪费的行为是为了让人民的生活过得更好,但过了一段时间,他的所作所为只是为了满足个人的私欲,最后,他表现出极其恶毒的心灵本质,恣意妄为地残害生灵。他后来似乎对整个人类充满了仇恨,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一有机会,他就会以戏弄和折磨别人为乐。

那时,人们习惯于在巨大的圆形露天剧场观看表演,当骄阳如火的时候会给顶上搭建篷布。有时候,当露天剧场挤满了观众,赤日炎炎,卡利古拉就会命人将篷布撤走,将大门关上防止人们出去,然后看到这么多的人挤在这么小的空间里,忍受烈日的暴晒,必然会表现出不适与痛苦,他便以此为消遣。他养了许多野兽,用来在圆形露天剧场里打斗,当很难为它们找到新鲜的牛羊肉时,他便命人将罪犯和战俘扔进兽穴来喂养野兽。冒犯了他的人,他会命人用烧红的烙铁在他们脸上烫上烙印,这样一来,他们不光当时会遭受残忍的折磨,日后也会面目全非,样子非常吓人,遭受精神上的痛苦。有时当贵族或身份尊贵的人的儿子惹恼了他,或者由于他本人反复无常、心狠手辣对他们怀恨在心时,就会命人将他们公开处决,并要求他们的父母到场观看。有一次,当处决过一个他怀恨在心的人之后,他要求受害者可怜的父亲来到皇宫与他共进晚餐。晚餐桌上,他一直轻松愉快,幽默诙谐地与这位客人交谈,故意无视这位父亲心中的悲痛,对其进行精神上的折磨。还有一次,他命令一位受人尊敬的元老到现场看自己的儿子遭受极刑。这位元老说,他会遵照皇帝的命令到达现场,但他谦恭地请求在行刑的那一瞬间闭上眼睛,以免自己看到儿子临死前的挣扎而伤心难过。皇帝立刻做出批复,宣判这位父亲死刑,理由是他竟敢提出如此胆大妄为的请求。

图为罗马露天剧场遗址。

当然,尼禄的母亲阿格里皮娜与这样一位君主的亲属关系,虽然让她在罗马享有很高的社会地位,但却并不能给她带来丝毫快乐。事实上,伴君如伴虎,所有和卡利古拉有关联的人整日都提心吊胆,因为他荒唐而残忍的行为总是反复无常,让人捉摸不定,任何可能被他注意到的人都会有无休无止的危险。阿格里皮娜本人有一次就惹得她哥哥很不高兴,尽管她幸运地逃过了一劫。卡利古拉发现,也有可能是假装发现了一场反对他的阴谋,他控告阿格里皮娜和他的另外一位妹妹丽维拉参与了这场阴谋。卡利古拉派一名士兵去主犯家里,砍下了他的脑袋,然后将他的两个姐妹从罗马流放到庞提亚岛。当她们离开的时候,他警告她们小心着点儿,他给她们准备了刀剑和荒岛以备她们随时“享用”。

图为卡利古拉在指挥存放母亲的骨灰,厄斯塔什·勒絮尔绘于1647年。

最终,卡利古拉被暗杀,他残酷的暴政也因此而突然结束了。阿格里皮娜则因为这件事,不仅被释放,而且地位比以前更加显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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