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者前言

译者前言

巴黎的一个秋日午后,阳光非常美好,我和我的朋友相约去伏日广场的雨果故居访问。售票窗口的那位妇女见我年迈,说按照规定对老人是不收门票的,于是只有朋友一个人买了票,我们一同进去参观。从楼梯到各个房间,墙壁上挂满了雨果生平各个时期的照片、著作版样和他亲手绘制的素描、水墨画,桌上陈放着他生前用过的衣物。有一个房间布置得仿佛东方风味,装饰有不少富于中国色彩的收藏品(据说明是按照雨果在盖纳西流亡时其女友朱丽叶房间的布置款式)。

参观完毕,我在楼下买了一本《巴黎圣母院》作为纪念。我们感到有些疲倦,就在故居前的那个草地上休息。这里虽然距离街区中心很近,但大街上喧嚣的声音似乎很少听到。几棵大树铺开浓荫,倒增添了一丝凉意,云霞满天,发人遐思。

我回忆起初次接触雨果作品的情景,那是1944年,还是在昆明中法大学读书的时候,闻家驷先生教我们“法国诗”这门课,从龙沙选起,一直到巴那斯派,象征派诗人波德莱尔、魏尔仑、兰波等,其中19世纪浪漫主义诗歌占了很大篇幅,而雨果分量最大。雨果写诗,各种形式都有,亚历山大体、短歌、叙事诗都写,众体俱备,集其大成。世界上所有的事,天上人间,喜怒哀乐诸种情思,无一不以之入诗。他的诗博大宏丽,生气蓬勃,无论是呐喊还是低吟,都可以使人感到他的那种激情奔腾不息。继诗歌之后,我们才开始阅读他的小说、戏剧作品以及文论。

读他的诗,使我感觉到雨果是一位伟大的人本主义者,他在作品中总是把人作为衡量一切事物的标准,他深信:“艺术所追求的应当不仅是美,而且是善。”我还深深地感觉到在他身上显示出欧洲古代人文典籍的熏陶和基督教义深厚的影响。他心中的上帝与自然同在。

这里译出的是他的两本游记:《法国和比利时游记》《阿尔卑斯山和比利牛斯山游记》,都是他在旅行中所写的一些札记、书信、短简。作者初衷并非为了出版,因此,不必像在写书时那样刻意谋篇或润色,只是对家人或朋友娓娓叙说他在外地的所见所闻。信笔所至,亦如水银泻地,漫溢纵横,行于所当行,止于所当止,因此当我们阅读时就感到十分自然而亲切了。

《法国和比利时游记》于1892年在巴黎出版。本书所记述的几次旅行时间是:1834、1835、1836和1837年。从作者写出最后一批信札的时候到作为遗著出版的年代,其间整整过去了五十五年。

雨果前四次旅行所去的地方是法国西海岸布列塔尼和诺曼底地区。在外出途中他经常写信给妻子阿黛尔或是他的一位友人路易·布朗热。这些信,有时是在旅店,有时是在咖啡馆里,或驿车临发之际匆促写成的。信件大部分被保存下来,在诗人逝世后,由他惟一的遗嘱执行人保尔·默尔斯整理成集并出版。

他的第一次旅行是在1834年,去布列塔尼,约二十日,这时他刚刚写成了两部戏剧作品,还编完了一本文学论文集《文哲杂论》。浩大的工程完成之后,雨果想出去散散心,放松一下,这是此行的一个理由。另外,因为剧本《吕克莱斯·保琪亚》的上演,他结识了女演员朱丽叶·德鲁埃,双双坠入情网,于是相偕出游,这也是海滨之行的一个重要的感情因素。

当时的交通工具一般是马车,有时还要步行,这种缓慢的行程,却可以让诗人有机会更仔细地观赏、思索、研究。在旅行中,他访问了许多城市,流连于古代建筑、教堂和博物院,探寻了无数城堡遗址,举凡山川形胜,朝晖夕阳,雾气弥漫的涧谷,波涛汹涌的大海,他都一一加以描绘。有时,兴之所至,他还在车子上画下不少铅笔或墨笔速写。1835和1836年,他去诺曼底,前后盘桓约一个月,大海和海滨的暴风雨给他以灵感,他写出了《心声集》和《光影集》中的一些美妙诗行。

1837年他去比利时旅行,约一个月,到过布鲁合尔、蒙斯、安特卫普诸地,其中有一段雨果初次见到火车的情景很有意思,写得有声有色,十分精彩。他对这种新事物起初还颇不以为然,后来他说“跟火车和解了”,他歌颂这一新的现代交通工具之美、之便捷,喻之为“神兽”,同时他批评当代人们的市侩气,“不懂得艺术、自然、智慧、幻想和美”,而“在我们祖先看到生命的地方,我们看到的只是物质”。

然而,从这些记叙中,你可以看到雨果作为诗人,他的想像力,他敏锐的观察,他在大自然中所发现的无可比拟的壮丽。你还可以看到,他丰富的历史知识与宇宙意识,带给人们他的许多独特的见解与认识。

雨果的《阿尔卑斯山和比利牛斯山游记》1890年在巴黎出版,这本书包括了:

(一)1839年在阿尔卑斯山的旅行,此行是经过瑞士的莱茵河地区前往的;

(二)1843年在比利牛斯山的旅行。

此外,在本书中还加进了作者在法国南方普罗旺斯和勃艮第一带的旅行。

收集在这本书中的几乎全是札记、随笔和简短的日记片段,只有一封致友人画家路易·布朗热的信。

雨果的这些旅行不仅是消遣,实际上可以看作他工作的一种促进剂或是创作灵感与资料的积累。即使在旅行中他也一直工作不断。他每次旅行带回的札记和资料很多都用于他的创作,如1839年他在土伦参观苦役船,他想起1834年到布雷斯特时,他亲见苦役犯的生活,两相比较,这些材料后来都放在一本关于贫穷的伟大的小说里,创造出《悲惨世界》中的冉·阿让。在书里就有一卷关于战舰阿利雍号的描写。

他在法国南方和西班牙边境一带的旅行起初是十分愉快的,有美丽的恋人朱丽叶·德鲁埃做伴,而所去的地方,如巴约讷、帕查热,都是他三十年前童年时生活过的地方。1811年他跟着母亲和兄弟们去西班牙探望他父亲雨果将军——拿破仑的部下,曾任阿维拉、塞尔维亚和索里亚总督——曾在法西边境逗留。他又看到了往昔山区的牛车,赶骡子的脚夫,窈窕的船娘,等等,这一切引起他更多甜蜜的回忆。在这次漫游中他写了不少诗,如:在帕查热,有《岩石间的漫游》,收入《心灵四风集》;在科特莱也写了好些美妙的诗行,后来收入《静观集》。

最后,当他到奥列龙岛的时候,奇怪,他似乎蓦然兴起一种预感,一件巨大的不幸即将发生。9月8日,雨果写道:“这天晚上对我来说一切都是忧郁而愁苦的”,“我觉得这个岛好像是厝在海中的大棺材,而这月亮是它的长明灯”。

第二天,维克多·雨果匆匆离开这座令人抑郁的岛去洛什福尔,他只觉得心头沉重不适。等驿车的时候,他在一家叫欧罗巴的咖啡店里,要了一杯啤酒。

朱丽叶·德鲁埃是他这次旅行的见证,这里是她1843年9月9日的日记:

……在我们对面的一张桌子下面有几份报纸,多多随手拿了一张,我拿了《喧声报》。我还没有来得及看报纸标题,突然,我可怜的心上人向我俯过身子,手指着报纸,声音哽咽地对我说:“你看,多可怜!”我抬起头来看他:啊,只要我活着,就永远忘不了在他高贵的脸上那无法形容的绝望表情。刚才看见他还笑容满面,挺高兴的,转眼间,我却看到他惊得懵懂了。他那可怜的嘴唇煞白,俊秀的眼睛黯淡无神,脸和头发都已被泪水浸湿。他手按着胸口,就像是想阻止他的心蹦出来似的,我接过那些可怕的报纸,看到……

报纸上登载着五天前发生在维勒基埃的那场灾难。

1843年9月4日——雨果的长女莱奥波尔蒂娜(他心爱的“蒂蒂娜”)和女婿夏尔·瓦盖里在塞纳河中淹死了。

他不得不立即赶回巴黎,这次比利牛斯山的旅行就此中断。雨果在《静观集》里有一首凄婉的诗,寄托他对女儿的哀思。

这本书记载着雨果1834年至1843年的旅行,原书中附有不少作者手绘的速写和图片,有些页间还夹了一些花枝。

徐知免

2007年7月于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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