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海角天涯

走向海角天涯

长久以来让人们惶惶不可终日的事情终于尘埃落定了:大渡口村一半的农舍已成空巢。

在这个夏日的黄昏,一幢幢白色和浅蓝色的农舍仿佛成了一群被人遗弃的孩子,孤零零地矗立在村庄中,变成了弃宅。许多村民背井离乡,踏上了远离家乡的征程——与徘徊在花园之间的绿荫小巷、与尘土飞扬的集贸市场挥手永别。每逢阳光明媚的周末早晨,集市上总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小酒馆里充斥着对骂声和争吵声,小贩们高声叫卖,乞丐们放声歌唱,小提琴被拉得吱吱作响,里拉琴则郁郁寡欢地嗡嗡吟唱,而在这片嘈杂声中,一头神情傲慢、昏昏欲睡的犍牛正咀嚼着干草,刺眼的阳光让它眯缝起了双眼。被人们遗弃的还有姹紫嫣红的菜园子以及茂密的柳丛——柳树将长长的惨白的叶片垂向河湾斜坡附近的一泓清泉上。每当夜深人静之时,水中就会发出低沉而又单调的叹息,仿佛有人在吹响空桶。人们背井离乡,只为远方的那片乌苏里土地,只为“走向海角天涯”……

谷地里的那个村庄的西面有座巍峨的高山,整座村庄都笼罩在高山凉意袭人的暗影中。从谷地一路延伸至地平线,万物皆因晚霞的余晖而泛起了红晕,小树林也披上了一件绯红的纱衣,河湾波光粼粼,仿佛一簇簇红色的火花在水面上跳动着,河对岸的平地上满是黄金般的沙子,在夕阳下闪烁着金色的光芒。身着五彩斑斓的节日盛装的人们聚集在绿树成荫的村边园地里,园地附近是一座古老的白色教堂,哥萨克人和乌克兰盐粮贩子在长途跋涉之前总会去那儿做祷告。

广袤深邃的天空下,一场祷告正在悄然开启,人们站在满载物什的大车之间,四周则是死一般的寂静。神父的声音清晰可闻,祷告的每一个词语直透人心,重重地敲击着众人的心灵深处……

昔日,这里也曾泪流成河过。曾几何时,全副武装的“骑士们”齐聚此地,准备踏上远征的旅途。他们与妻儿告别,那番场景犹如生离死别,那首悲壮的乌克兰民歌早已在许多人的心中唱响:“黑海之中,白石之上,一只雄鹰在哀鸣……”然而,等待着众人的却是“土耳其的镣铐,伊斯兰的苦役”,征途中的“迷雾”,草原坟丘下孤独的死亡,一群雄鹰挥舞着瓦灰色的翅膀,“想要扑向那一颗颗黑色鬈发的脑袋,啄出哥萨克人的眼珠……”曾经,哥萨克人引以为傲的自由凌驾于万物之上,而如今却徒留一群愚昧无知的人站在这里,迫使他们背井离乡、远走天涯的并非是哥萨克人的肆意妄为,而是贫困,而是河对岸那堆金光灿灿的黄沙。人们仿佛是在参加为自己而举行的追悼会,一个个摘下帽子,垂着头肃穆而立。只有燕子还在发出嘹亮的叽喳声,从众人头顶一掠而过,隐没入黄昏的空中,隐没入深邃的蓝天里……

紧接着众人号啕痛哭,哀嚎之声此起彼伏。在一片哭喊声和喉音很重的谈话声中,辎重车队出发了,沿着大路径直朝山坡而去。最后一次回首凝望坐落在故乡谷地中的大渡口村,渐渐地,村庄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之中……就连辎重车队也隐没在庄稼地里,隐没在西下的落日的余晖中……

送行的人们各自回家,成群结队地从山坡上下来,往自家的农舍走去。有的人却只是长叹一声,而后就满不在乎地急匆匆往家赶去。不过这样的人只是少数。

老头子和老婆子们一路沉默不语,佝偻着身躯,听天由命地走着;当家的庄稼汉面容严肃,紧蹙着眉头;被父母牵着小手往前走的孩子们号啕大哭;年轻的村妇和村姑们扯着嗓子大声嚎叫。

瞧,两个女人正沿着石路朝山下走去。其中一个体格健壮,个子不高,皱着眉头,一双漆黑而又严肃的眼睛正漫不经心地眺望着远方。另一个身材高挑,正不停啜泣着……她俩都穿着节日盛装,可是那个用衬衫袖子捂着眼睛的姑娘,正哭得肝肠寸断!她那条方格花布裙子下方露出的雪白下摆弧度优美地垂在羊皮靴上,羊皮靴绊了一下,差点摔倒在地……当尤黑姆的父亲直截了当地表明不会搬离大渡口村的时候,她喜不自胜,边唱着歌边挑着水桶朝河边跑去,一直唱到深夜!可是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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