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第一景 西西里亚;莱昂提斯的王宫
[卡米洛与阿契达慕上]
阿契达慕 卡米洛,如果您有机会去波希米亚,执行与我现在一样的公务,您一定会发现,我们波希米亚与你们西西里亚有很多不同的地方。这我已经说过了。
卡米洛 我看,今年夏天,西西里亚国王就打算去拜访波希米亚国王,这是他早就说好了的。
阿契达慕 虽然款待不周,使我们很不好意思,但我们仍可以用一片热忱来弥补,因为——
卡米洛 请您——
阿契达慕 真的,我完全是实话实说。我们拿不出如此盛大的——如此珍奇的——我真不知该怎么说了——我们只好用酒来招待,让你们喝得晕晕乎乎,感觉不到我们招待不周。这样,即使你们不赞扬我们,至少也不会责怪了。
卡米洛 我们只是随便地招待了一下,您这是过奖了。
阿契达慕 请相信我,我的话完全出于切身体会,字字句句都出于真心。
卡米洛 西西里亚国王对波希米亚国王的招待,怎么殷勤都不嫌过分。他们从小就在一起接受教育,两人之间本来就有很深的感情,现在很自然就发展成一片深情。虽说成年之后,王位的尊严和责任使他们分居两处,就是国事访问也不多了,可依然互派王室使臣,互相交换礼品和信件,互派友好使节。两人虽不能亲自见面,却好像一直在一起;似乎远隔重洋,却仍然能握手致意;虽相处地角天涯之远,却仍然能够以拥抱来表示相互间的情意。愿上天让他们友爱永存!
阿契达慕 我看这世界上任何恶意和变故都无法改变他俩的友爱。你们的王子玛米利乌给你们带来了无法形容的安慰:他是我见到的青年中最有出息的。
卡米洛 我对他的期望,与您的完全一致;他是一个了不起的孩子,他的确使平民百姓充满希望,使白头人重现青春。在他出生时已步履蹒跚的人,都希望能活着看见他长大成人。
阿契达慕 不然他们就情愿死了?
卡米洛 不错,如果没有别的理由使他们想活下去的话。
阿契达慕 要是国王没有子嗣,他们定会撑着拐杖,怎么也要活到有儿子。
[同下]
第二景 同前
[莱昂提斯、赫梅昂妮、玛米利乌、波利西尼、卡米洛上;众侍从上]
波利西尼 自从我一身轻松地离开了王座,
牧羊人已数过九次月圆和月缺,
兄弟,即使再来九个月的时间,
照样会满载我不尽的感激之情,
即将离去的时候,我依然欠着
永远还不清的情分。我就像是
大数末尾的零,分量可并不轻,
千百句“谢谢您”之后,再添上
一句“谢谢您” 。
莱昂提斯 别急着说“谢谢”,
留着离别时再说吧。
波利西尼 那就是明天。
我心中焦虑,唯恐不在王位时
国内会因此发生什么意外事件。
怕就怕风波四起,我只好承认
“此话有理”。另外,耽搁太久,
已使陛下厌烦。
莱昂提斯 兄弟,让我厌烦
可没有那么容易。
波利西尼 我不能耽搁了。
莱昂提斯 再留七天吧。
波利西尼 不行,明天得动身。
莱昂提斯 那就把七天减半,这样你可就
再不能拒绝。
波利西尼 请陛下不要勉强我。
善辩之人说话都不如您的言辞
那样把我打动,现在依然如此,
只要您确有必要,哪怕我的确
有迫切理由也会依从。可国事
要拖我回国,即使您好意留我,
对我依然是鞭笞;即使我留下,
空让您花钱费神。为省了这两样,
我就此告别。
莱昂提斯 王后怎不说话?说呀。
赫梅昂妮 陛下,我本想保持沉默,直到
他发誓不愿再多住一日。陛下,
您劝说的话语太冷淡。告诉他
您肯定波希米亚一切太平,是昨天
得到这令人满意的消息。这么一说
就使他没了借口。
莱昂提斯 赫梅昂妮,说得好。
赫梅昂妮 若他说思念儿子,这十分在理,
只要他这么说立刻就放他回去,
只要他如此发誓就不将他挽留,
我们女人倒要用纱槌把他撵走。
可我要斗胆请求您赏光再住上
一个星期。在波希米亚的时候,
您挽留我的夫君,我同意让他
在预定的分手日期之后多留了
一个月;可说实话,莱昂提斯,
我爱您,决不比其他女人对丈夫
少爱半分。您留下吗?
波利西尼 不,夫人。
赫梅昂妮 但是您会留下的?
波利西尼 怕不行,真的。
赫梅昂妮 真的?
您在用轻松的赌咒打发我。可是
尽管您想用赌咒使星辰偏离轨道,
我仍要说:“陛下请别走。”真的,
您走不了。女人说那一声“真的”,
其力量不亚于男人。您还是要走?
您是在迫使我要把您当囚徒留下,
而不是贵客,离去时您可得支付
赎金,而不是一声谢谢。做哪个:
囚徒还是贵客?凭那句可怕的“真的”,
您二者必做其一。
波利西尼 还是做客人吧,夫人。
做囚徒意味着我对您冒犯不恭,
虽然您可以任意处罚,我可是
不愿轻易得罪您。
赫梅昂妮 那我也不做牢头。
只做殷勤的女主人。来吧,说说
您和我丈夫小时候曾玩过的把戏。
那时你们是小太子吧?
波利西尼 美丽的夫人,
那时我们还只是孩子,一心以为
这世界上只有和今天一样的明天,
我们会永远都是孩子。
赫梅昂妮 我丈夫当时
是不是比您更加调皮?
波利西尼 我们像孪生的羔羊在阳光下嬉耍,
互相咩咩地叫唤。相互间的交往
以天真换天真。我们对恶行劣迹
一无所知,从来想不到还有人会
干尽坏事。我们若一直这样生活,
柔弱的意志若从未让旺盛的血气
挑起那激情,我们本可以无畏地
对上天说“我们无罪”,本应承继的
罪孽也不见踪影。
赫梅昂妮 这么说,我猜想
你们后来堕落了。
波利西尼 最圣洁的夫人啊,
我们生来就注定要受别人的引诱:
当初我尚未成熟,我妻子还是个姑娘;
您娇美的身影还没有掠过我那位
年轻友伴的眼前。
赫梅昂妮 上天保佑我!
请别再往下说了。不然,您那位
王后和我就成了魔鬼。说吧说吧,
让你们堕落了,我们愿付出代价。
若你们第一次犯罪就与我们同伙,
又继续和我们犯罪下去,若你们
只与我们同伙而无别人。
莱昂提斯 说动他了?
赫梅昂妮 他会留下的。
莱昂提斯 我留他时他可不愿意。
赫梅昂妮,最亲爱的,你的口才
可从未如此动听。
赫梅昂妮 从没有过?
莱昂提斯 有一次。
赫梅昂妮 有两次好口才?那前一次是什么?
告诉我,好好地赞扬我,让我像
填饱的畜禽般胀起。好事不宣扬,
就杀死了一千桩随之而来的好事,
赞扬是最好的酬劳。温柔的亲吻,
能让我跑百里路程,若用靴刺踢,
只能跑短短的一程。言归正传吧,
我做的第二件好事是请求他留下,
第一件是什么?原来它还有姐姐,
可别是听错了。但愿她就叫神恩!
我说过同样的话吗?是什么时候?
说吧,说吧,我等不及了。
莱昂提斯 那就是
当难挨的三个月终于熬到了尽头,
我终于使你伸出洁白手与我相握,
起誓要接受我的爱意;那时你说
“我永远属于你” 。
赫梅昂妮 这的确是神的恩惠。
啊,您看,我好话一共说了两次:
一次为我带来了永远的君王丈夫,
另一次留住了朋友。(向波利西尼伸出手去)
莱昂提斯 太亲热,太亲热!
友情要是过了分就融进了感情。
我的心房在颤抖,心脏在蹦跳,
可不是因为欢乐,不。对客人
表现得天真无邪,从容地做出
热情姿态和好客心肠,完全能
做好女主人,完全能——肯定能。
可像他们现在这样,掌心相贴,
手指扣手指,做出练就的微笑,
眼睁睁看着镜子叹息,就像是
鹿儿临死的哀叹,这样的礼节
我心里不喜欢,头上更讨厌!玛米利乌,[1]
你是我的儿吗?
玛米利乌 是的,父王。
莱昂提斯 的确是!
真是好小子。怎么?鼻子弄脏了?
人们说你鼻子和我的一样。小子,
弄清楚,不是弄牲畜,是弄干净,
小子,阉公牛,小母牛,小牛犊,
都叫做牲畜,——还在摸他的手掌?
咳,瞧这顽皮的小牛犊,你真是
我的犊子吗?
玛米利乌 是,父王,如您所愿。
莱昂提斯 你若是长一头乱发,插两根竹角,
就全像我了;可人们都说我们俩
是两只蛋一个样;女人都这么说——
女人什么都说得出,可要说她们
坏得像染坏的黑布,像风,像水,
就像掷骰子时候各怀鬼胎的人们,
彼此间不可捉摸,可说孩子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