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词

绿原译浮士德（德）歌德

你们又临近了，游移不定的身影，

想当初一度呈现于蒙眬的目光。

敢情这次我试着要把你们握紧？

难道我的心仍然倾向那个痴想？

你们拥上前来！来吧，随你们高兴，

尽可从烟雾之中围着我袅袅飘飏；

环绕你们的行列荡漾着一股灵气，

它使我的心胸感受到青春的战栗。

你们与欢乐韶华的风物同归，

于是众多可爱的亡灵冉冉而出；

最初的恋情与友谊随之浮起，

有如一桩古旧而漫漶的掌故；

无奈愁肠重结，太息不已，

恨人生迷离曲折多歧路，

忍不住轻唤故人，风华正当时

却不幸为命运所欺竟先逝。

我向亡灵们唱过最初的歌曲，

可惜他们听不见下面的乐章；

友好的聚会久已杳然无寻处，

唉，更堪叹消逝了最初的回响。

我的苦衷只好向陌生的众人倾诉，

他们即使喝彩也会令我心伤，

当年赏识过我的歌诗的知音，

纵然在世亦不知向何方飘零。

于是我产生一种久已生疏的憧憬

向往着那寂静森严的灵界，

我嗫嚅的歌声有如风神之竖琴

以飘忽的音调若断若续地摇曳，

我不禁浑身战栗，涕零复涕零，

凛冽的心随之软化而亲切；

我所有的一切眼见暗淡而悠远，

而消逝者又将现出来向我重演。

“游移不定的身影”：从字面看，当指《浮士德片断》中尚未定型的人物轮廓。同时，该词与作者当时对于形态学的研究有关。为了说明自然与艺术的关系，歌德在一八○○年他的刊物《神殿入口》上曾经谈到形态学的意义：“它（形态学）从自然史获得各种形体的一般标志……但是，如果游移不定的形体使得自然史家陷于狼狈，他便把形态学作为逋逃薮，并且不仅为了认识、同时为了整理，还将从形态学得到许多帮助。”

“最初的恋情与友谊”：歌德四十八岁时，一些朋友和熟人如女友格蕾琴、弗里德里凯、洛特、莉莉等，友人贝里施、赫尔德、克林格尔、伯爵施托尔贝格兄弟、雅可比、克洛普施托克等，均已疏远或阔别；妹妹珂尔涅莉亚、友人苏珊娜•封•克勒腾贝格、默尔克和父亲则均已亡故。

“我的苦衷只好向陌生的众人倾诉”：歌德的秘书里默曾经宣称，此处“苦衷”（Leid）系“歌曲”（Lied）的勘误。实际原文如何，迄无从知悉。但从下一句“他们即使喝彩也会令我心伤”来看，作者似乎把诗歌创作过程视作一种苦难（Passion），诗人在其中只完成一种被动的职能，即“握紧”那些重新临近的身影。它们带来“欢乐韶华的风物”，也带来痛苦的回忆，而“一种久已生疏的憧憬”则使他“不禁浑身战栗”。“众人”即观众对诗人作品的隔膜反应，在《舞台序幕》中将由经理和诗人（剧作者）分别按不同的观点加以讽刺和贬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