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天方夜谭》的思忆
当欢快自在的黎明之风
把童年的丝绸篷帆吹送，
时光之流不再向前流动，
却随我一起退向了往昔：
在许多晴朗夏日的清晓，
我沿底格里斯河一路漂，
漂过饰金的巴格达神殿、
漂过古老的高墙绿花园；
而我虔诚地信伊斯兰教，
因为，这是金灿灿的盛世——
正值哈伦·赖世德好时代。[1]
我的轻舟窸窣在夜色中，
在低低的花叶荫下穿过，
犁破芬芳的蓝莹莹细波，
裁开水面的香橼树倒影；
河边花园里处处是柱廊，
贵重的门扉一扇扇洞开，
幽幽的灯火中金光闪亮，
锦绣的沙发两边各一排；
这可真是个美好的往日，
因为，这是金灿灿的盛世——
正值哈伦·赖世德好时代。
在树干光洁的梧桐岸旁，
在河道连着运河的地方，
我常转过船头驶过水闸，
沿宽阔的运河顺流而下；
两边坡岸上的月下草地
像大马士革锦缎，镶嵌着
密叶繁花，这锦缎铺满了
两岸，同沉睡的河水相接。
美好的地方，美好的往日，
因为，这是金灿灿的盛世——
正值哈伦·赖世德好时代。
溜平的河面上一阵涌动，
激起了涟漪，送我的轻舟
穿过洒遍了星星的清幽，
进入黑夜另一种黑暗中；
这是柱子般的高耸棕榈
聚成了穹顶，遮去了星光，
笼住了上扬的流芳溢香，
让其在枝桠间流连不去。
这可是多么美好的往日，
因为，这是金灿灿的盛世——
正值哈伦·赖世德好时代。
再一路往前，清澈的运河
渐渐开阔得像清澈的湖。
绿岸上，当中那清泉分出
多少琤琤泻下的小瀑布——
彩虹下，珠玉般洒落水中，
水下那卵石也像在晃动，
仿佛在船头下的流水中
闪闪的河卵石也被摇动。
美好的地方，美好的往日，
因为，这是金灿灿的盛世——
正值哈伦·赖世德好时代。
用斑斓贝壳铺就的花径，
在岸上树荫里蜿蜒伸展。
这条香喷喷的花径两边，
处处是整齐的铜缸石瓶；
那里面硕大的东方名花
有的低垂着半开半闭的
绯红蓓蕾，有的却密密地
开着盘形和冠冕状奇葩，
把它们芬芳馥郁的气息
不断添入金灿灿的盛世——
正值哈伦·赖世德好时代。
远处是挺立的柠檬树丛，
在树丛繁茂隐蔽的深处，
当波斯夜莺亮出了歌喉，
周围的午夜已寂然无声；
未必就是它，也许是某种
充溢在夜色之中的东西，
混合着生死苦乐和至情；
它不会停止也不受压抑，
不受地点和时间的限制，
只是颂扬金灿灿的盛世——
正值哈伦·赖世德好时代。
亭榭黑黝黝，壁龛在沉睡，
肃穆的棕榈树绵延其上——
因没有夏风抚爱的轻吹；
突然树后亮起辉煌的光，
把树叶全染得如金似碧，
又穿过枝枝叶叶的空隙，
照到了波平如镜的湖面——
在那片明明暗暗中撒遍
晶亮的钻石。可爱的往日，
因为，这是金灿灿的盛世——
正值哈伦·赖世德好时代。
头上的深蓝色高远天穹
本因镶嵌的明星而清朗，
在灯火映衬中显得幽暗；
于是一纵身我轻轻上岸，
让小船凭银锚泊在水上；
这时壮美瑰丽的神奇感
攫住了我，我像在睡梦中
躺到岸上凉凉的芳草间——
那地方、那时光令我沉迷，
称得上是金灿灿的盛世——
正值哈伦·赖世德好时代。
我被吸引着走在花园里；[2]
这游憩之处多的是小丘，
多的是树影斑驳的草地，
而市廛之声在隐隐飘悠；
开着花的森森没药树丛
围住挺拔的雪松和柽柳，
围住香气四溢的玫瑰花，
还有东方灌木和方尖塔；
塔上雕刻的文字和图饰，
颂扬和纪念金灿灿盛世——
正值哈伦·赖世德好时代。
我在花格栅荫蔽下走着，
不觉走过了长长的小径；
我睁着迷糊蒙眬的眼睛，
来到哈里发那座悦目阁。
雕花的杉木门朝里开启，
门前闪闪发光的地板上
有着宽阔的白云石阶梯，
阶梯的栏杆辉耀着金光——
全是当时的风格和样式，
因为，这是金灿灿的盛世——
正值哈伦·赖世德好时代。
八十扇窗户里灯火通明，
仿佛烧的是蜡粹和油精；
从螺旋形的纯银烛台上，
万千支蜡烛的明亮光芒
让穹顶的幽暗无地自容，
还照向高踞巴格达中央，
让月下那些寺庙圆屋顶
像夜空初升的百千新月，
来庆贺点缀那神奇往日，
因为，这是金灿灿的盛世——
正值哈伦·赖世德好时代。
我着迷似地悄悄走上前，
凝视那孤独的波斯姑娘：[3]
她眼睑白如银，神情安详，
明眸中脉脉含情，那睫毛
黑得发亮，珍珠般的额角
披着黑檀似的长长香发——
一个个黑油油奇妙发卷
飘垂在玫瑰般面颊之下。
她是当时最可爱的女子，
完全配得上金灿灿盛世——
正值哈伦·赖世德好时代。
两边各三条纯银的支柱，
托起一个沉甸甸金宝座；
在这富丽堂皇的宝座上，
垂挂着金线编成的织物；
织物上有着飘动的褶子，
有着绣出或编成的花朵。
座上人的眼里洋溢笑意，
显出王者的尊严和欢畅——
我看到那里唯一的红日，
当时正是他金灿灿盛世——
正值哈伦·赖世德好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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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哈伦·赖世德是公元786年—809年在位的阿拔斯王朝第五代哈里发，因赫赫武功而有“赖世德”(意为“指引正道者”)称号，帝国版图起自西地中海迄于印度。他是欧洲查理大帝同时代人，以爱好诗歌、音乐著称，但并非伟大君主。而巴格达762年建城后财富源源流入，到哈伦时代穷奢极欲已达空前程度，《天方夜谭》中的描写有一定真实性。本诗同《玛丽安娜》一样重文字描绘，图景绚丽多姿而富于音乐性。
[2]据说，哈伦·赖世德有解颐消愁的御花园，称陶陶园，其中观景楼名为恺乐宫和悦目阁。
[3]这位波斯美女是《天方夜谭》中的人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