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前言

杨慎(1488—1559),字用修,号升庵,新都(今属四川)人。“幼警敏,十一岁能诗。十二拟作《古战场文》《过秦论》,长老惊异。入京,赋《黄叶诗》,李东阳见而嗟赏,令受业门下”(《明史·杨慎传》)。正德六年(1511)殿试第一,授翰林修撰。预修《武宗实录》,秉性刚直,事必直书。武宗微行出居庸关,抗疏切谏。世宗立,充经筵讲官。嘉靖三年(1524)廷臣“议大礼”,杨慎等三十六人上言抗谏,背旨,受廷杖,贬云南永昌卫。自此以后,或归蜀,或居云南会城,或留戍所,达三十余年之久。嘉靖三十八年(1559)卒于戍所。隆庆初,赠光禄少卿;天启中,追谥文宪。

杨慎渊雅博丽,著述颇丰。《明史·杨慎传》称“明世记诵之博,著作之富,推慎为第一。诗文外,杂著至一百余种,并行于世”。其诗文作品主要见于《升庵集》八十一卷和《遗集》二十六卷。存诗二千三百余首,其诗雄浑蕴藉,工致绮丽,沈德潜《明诗别裁集》评价说:“升庵以高明伉爽之才,宏博绝丽之学,随题赋形,一空依傍,于李(梦阳)、何(景明)诸子外,拔戟自成一队。”又有《升庵长短句》三卷、《升庵长短句续集》三卷,存词三百四十余首,王世贞《艺苑卮言》评价其词曰:“杨状元用修,好入六朝丽事,似近而远。”长短句创作之外,杨慎尚有不少词学著述,如《词品》,以及词选《百琲明珠》《词林万选》等。另外,他还评点过《草堂诗余》。因此,杨慎是集作词、论词、选词、评词为一身的著名词学家,被王世贞誉为“词家功臣”。其中,尤以《词品》影响最大。

《词品》为通代词学论著,论析范围从六朝讫于明代。全书辨析文理,研讨正变,考订名物,诠次字句,涉及词的源起、词体特性、词人故实、词作品鉴、风格兴寄、韵律字词等众多内容。李调元《雨村词话序》评为:“吾蜀升庵《词品》,最为允当,胜弇州之英雄欺人十倍。”吴衡照《莲子居词话》也给予了很高的评价:“论列诗余,颇具知人论世之概,不独引据博洽而已。其引据处,亦足正俗本之误……其它辨订,渊该综核,终非陈耀文、胡应麟辈所可仰而攻也。”

《词品》全书有选有评,评述结合,增益阙漏,比勘错脱,具有较高的词学价值。其所涉及的理论问题较多,相关评述和论析虽不够详尽和细密,但片言警策,亦足资启发后人。要之,其主要建树有如下几端:

(一)倡“词源六朝”说,对词的缘起进行了详尽考辨。

在中国词学史上,关于词的起源问题的探讨不少,也诞生了几种不同的认识和看法,如源于《诗经》说,源于乐府说等等。而杨慎的源于六朝说考订细密,影响最大。尽管前人对此已有所关注,如南宋朱弁《曲洧旧闻》:“词起于唐人,而六代已滥觞矣。梁武帝有《江南弄》,陈后主有《玉树后庭花》,隋炀帝有《夜饮朝眠曲》。岂独五代之主,蜀之王衍、孟昶,南唐之李璟、李煜,吴越之钱俶,以工小词为能文哉。”但真正能结合六朝文学事迹而作细致考究者,非杨慎莫属。《词品序》开宗明义,指出:“诗词同工而异曲,共源而分派。在六朝,若陶弘景之《寒夜怨》,梁武帝之《江南弄》,陆琼之《饮酒乐》,隋炀帝之《望江南》,填词之体已具矣。”杨慎所列诸篇均为诗,与后世真正意义上的由乐定辞、依曲定体的词体尚有很大差异。不过,这些诗在句式、结构、韵律和格调等方面确与词有相似之处。如陶弘景《寒夜怨》间用长短句,句式参差错落,从形式上看确与词体具有一定的相似之处;另外,该诗情致婉媚,冲淡秀洁,与后世词特别是婉约词具有相似的内容情趣和格调气韵。再如梁武帝之“改”西曲,“制”《江南弄》,与后世的“依声填词”有所相似;《江南弄》六首用叠句形式,这也是有其音乐上的缘由和作用的;而大量和作的出现,则是在遵循原有曲调、韵律形式基础上进行的,这又与后世的依曲填词相类。还如,陆琼《饮酒乐》属六言古体诗,从体式上看,唐五代《破阵乐》六言八句一体,《何满子》六言六句一体确与陆琼《饮酒乐》颇多接近。

《词品》卷一、卷二选录了大量六朝及唐五代人作品,较为细致地考察了这些作品与后世词体的关联。其中,多数内容又属于词与六朝文学关系的范畴。杨慎认为,词之源在六朝;不仅如此,“大率六朝人诗,风华情致,若作长短句,即是词也”(卷一《王筠〈楚妃吟〉》)。如《穆护砂》乃“隋朝曲也。与《水调》《河传》同时,皆隋开汴河时,词人所制劳歌也”(卷一《穆护砂》)。再如,梁简文帝《春情曲》为“唐律之祖”,“唐词《瑞鹧鸪》格韵似之”(卷一《梁简文〈春情曲〉》)等等。杨慎从词调缘起、句式变化、故实纪传、诗词关系、韵律形式、字源词典、风华情致等方面详加考叙,“论填词必溯六朝”(卷一《王筠〈楚妃吟〉》)。其所论虽时有舛误,其中一些观点,对于考察词的历史与递嬗痕迹有重要的参鉴意义。同时,填词必溯六朝之论实际上也体现了杨慎对“前七子”之“文必秦汉,诗必盛唐”复古主张的反拨,也正体现了其“尊体”意识,对于提高词的地位、促进词的发展具有积极意义。

受杨慎影响,后世持相似观点者为数不少。如明王世贞《艺苑卮言》:“词者,乐府之变也。昔人谓李太白《菩萨蛮》《忆秦娥》,杨用修又传其《清平乐》二首,以为词祖。不知隋炀帝已有《望江南》词。盖六朝诸君臣,颂酒赓色,务裁艳语,默启词端,实为滥觞之始。”清刘熙载《词概》:“梁武帝《江南弄》、陶弘景《寒夜怨》、陆琼《饮酒乐》、徐孝穆《长相思》,皆具词体,而堂庑未大。至太白《菩萨蛮》之繁情促节,《忆秦娥》之长吟远慕,遂使前此诸家,悉归环内。”近代王国维《戏曲考源》也讲:“诗余之兴,齐梁小乐府先之。”

(二)考释词调,对词体的演进过程做了细致推衍。

词调(或称词牌)是符合某一曲调的歌词形式,是词有别于诗的最重要的形式特征。词调依曲定体,每一个词调都有其特定的内涵和体式要求,如调名、分片、句式、韵位等。《词品》对词调的来源、表现形式和内容等进行了大量的考释和探寻,对后世产生了较大影响。

如关于词调的来源,杨慎认为多来自古人诗句以及魏晋唐人的史志、笔记、小说甚至佛典等。卷一《词名多取诗句》讲:“《蝶恋花》则取梁元帝‘翻阶蛱蝶恋花情’。《满庭芳》则取吴融‘满庭芳草易黄昏’。《点绛唇》则取江淹‘白雪凝琼貌,明珠点绛唇’。《鹧鸪天》则取郑嵎‘春游鸡鹿塞,家在鹧鸪天’。《惜余春》则取太白赋语。《浣溪沙》则取少陵诗意。《青玉案》则取《四愁诗》语。”卷一《〈上江虹〉〈红窗影〉》曰:“唐人小说《冥音录》,载曲名有《上江虹》,即《满江红》。《红窗影》,即《红窗迥》也。”如此等等,在《词品》中比较常见。《四库全书总目》称之为“掇拾古语以牵合词调名义”。杨慎从文学史料着手,侧重于探讨词调与魏晋唐人诗歌创作的渊源关系。由于缺少翔实的文献依据,也没有做出进一步深入的说明和论辨,杨慎所作出的判断和所提供的结论,往往显得感性有余而理据不足。不过,此中却贯穿了杨慎“诗词同源”的思想,从一定意义上讲,这一观念体现了杨慎对词体地位的尊崇和肯定。《词品》还多从乐曲名物、韵律特点等探讨词调的渊源与特点,这些考释为后人的相关研究提供了直观的史料参照,具有重要的词学价值。

名称之外,《词品》对于词调与内容的关系多有推衍和揭示。杨慎承续了黄昇“唐词多缘题所赋”的论点,认为唐代词调多与词作所写内容相一致。如李后主《捣练子》“即咏捣练,乃唐词本体也”(卷一《捣练子》);王晋卿《人月圆》“即咏元宵,犹是唐人之意”(卷一《人月圆》);“《临江仙》则言水仙,《女冠子》则述道情,《河渎神》则咏祠庙,《巫山一段云》则状巫峡。如此词题曰《醉公子》,即咏公子醉也”(卷一《醉公子》)。不过,词调的来源和产生又是比较复杂的,并不是每一个词调和所咏内容之间都存在着必然的关联。鉴于此,杨慎又论析了“借腔别咏”的问题。如《干荷叶》曲本该咏荷,但刘秉忠却用此调写出吊宋之作,杨慎认为“此借腔别咏,后世词例也”(卷一《干荷叶》)。杨慎的考论符合词体创作的演进过程,对于分析探讨词体的承衍轨迹具有积极意义。

(三)以情格理,推重词的本色特质。

杨慎论词主“情致”,这在《词品》中多有体现。如卷一《王筠〈楚妃吟〉》评六朝人诗为“风华情致”;卷二《莲词第一》评欧阳修咏莲花词“情思两极”,进而推为“古今莲词第一也”;卷三《林和靖》以“甚有情致”评林逋《长相思》一词,等等。卷三《韩范二公词》列举韩琦和范仲淹的词为例言:“二公一时熏德重望,而词亦情致如此。大抵人自情中生,焉能无情,但不过甚而已。宋儒云禅家有为绝欲之说者,欲之所以益炽也;道家有为忘情之说者,情之所以益荡也。圣贤但云寡欲养心,约情合中而已。”韩、范二公虽贵为名公重臣,但词作亦多抒写情致。杨慎因此指出,词中抒写情致是合情合理的。在此认识的基础上,杨慎批评了禅家的“绝欲”之说和道家的“忘情”之说,突出强调了词的抒情功能。“拾遗”中《于湖〈南乡子〉》评朱熹曰:“则晦翁于宴席,未尝不用妓。广平之赋梅花,又司马公亦有艳辞,亦何伤于清介乎?”宋璟《梅花赋》有南朝徐、庾宫体之风,司马光《锦堂春》一词亦侧艳柔媚,但在杨慎看来,这无损于二公之高名。

杨慎主情之说,是有其切实的现实针对性的。杨慎所处的时代,理学统治文坛,复古之风大盛。宋明理学以理格情,压抑人真实情感的自然表露。在理学家看来,情欲与天理水火不容,“情之溺人也甚于水”(邵雍《〈伊川击壤集〉序》)。词以抒写情性为主,自然就受到了理学家的轻视和排斥。在此背景下,杨慎之论既是对词的本体特征的强调,也明显包含了对理学及其思想主张的批判和反拨。其后,明代中后期主情、尊情之说大盛,并最终发展形成一种声势浩大的思想解放思潮,并直接推动了文学的发展。如徐祯卿主张“因情立格”(《谈艺录》),李梦阳讲“真者,音之发而情之原也”(《诗集自序》),前后七子、公安三袁、李贽、冯梦龙、汤显祖等莫不强调情的地位和价值。杨慎一方面强调情之必有和词中写情之必然,另一方面又主张“不过甚”,要“寡欲养心,约情合中”,这实际上是对传统儒学“发乎情,止乎礼义”“乐而不淫,哀而不伤”等观念的继承。

(四)表出忠慨,强调词人品行学识。

《论语·宪问》曰:“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小词往往拍按香檀,笙歌宴舞,具有很强的娱乐性、香艳性特征,因此被视为“小道”。杨慎以为,作词者既需具备忠慨之志,亦需有深厚的学识素养。

卷二《曹元宠梅词》曰:“徽宗时禁苏学,元宠(曹组)又近幸之臣,而暗用苏句,其所谓掩耳盗铃者。噫,奸臣丑正恶直,徒为劳尔。”曹组是徽宗的文学侍臣,“以占对开敏得幸”(《宋史·曹勋传》),确为“近幸之臣”;杨慎鄙薄曹组之为人,因此才有“掩耳盗铃”“奸臣丑正恶直”之评。卷三《初寮词》也讲,王安中“初为东坡门下士,诗文颇得膏腴……其后附蔡京,遂叛东坡,其人不足道也”。王安中曾拜苏轼为师,登第后,又以弟子礼事苏门中人晁说之。但王安中显贵之后,对于求学晁说之一段经历却颇为忌讳;又谄事蔡京父子,品行轻薄。因此,杨慎言“其人不足道也”。对于那些清标玄致、英英独照一类词家,杨慎极力推许,褒扬有加。其评张元幹曰:“以送胡澹庵及寄李纲词得罪,忠义流也。”(卷三《张仲宗》)张元幹词有英雄之气、悲愤之情;因此即使词不甚工,“亦当传”“宜表出之”。其评王迈曰:“实之盖进则忠鲠,退则豪侠,元龙、太白一流人也。可以补史氏之遗。”(卷四《王实之》)对王迈的才性、气质、政治品节等予以了高度评价。其评刘辰翁《宝鼎现》曰:“此词题云‘丁酉’,盖元成宗大德元年,亦渊明书甲子之意也。词意凄婉,与《麦秀歌》何殊。”(补《刘会孟》)对刘辰翁的政治品节大为推许。卷五《陈敬叟》等有对当权误国者秦桧、贾似道之流极为憎恨,直呼“可胜诛哉”!如此等等,都显示了杨慎对词人品节的重视。

品行之外,杨慎对词人的学识亦多有强调。如卷一《欧苏词用〈选〉语》曰:“填词虽于文为末,而非自《选》诗、《乐府》来,亦不能入妙。”主张词人应多研读《文选》《乐府诗集》等古代典籍,缵修前续,斟酌古语,取其精华,以此来增长才识,使词作臻于妙境。卷二《邱长春梨花词》曰:“天上无不识字神仙,世间宁有不读书道学耶?”此论意在褒扬丘(邱)处机学识渊博、勤于著述;同时,也对束书不看、妄言玄理者提出批评。卷三《张仲宗词用唐诗语》曰:“词虽一小技,然非胸中有万卷,下笔无一尘,亦不能臻其妙也。”杨慎认为,胸中万卷是“填词最工”的基础。《词品》中对苏轼、秦观、辛弃疾等人词作中的用典、用韵乃至用语情况都进行了大量的考论。其中,既见出诸家的天才高朗,亦体现了杨慎的笥腹与博洽。

(五)搜采参证,保留了大量有价值的词学文献。

《词品》大量摘引六朝及唐宋人的佳言秀句,有些重点词作则全文载录。这一方面显示了杨慎的博闻强识,另一方面也与其藏书丰富有关。任良幹《〈词林万选〉序》讲:“升庵太史公家藏有唐宋五百家词,颇为全备。”此说虽不可信,但《词品》中屡屡提及的就有《遏云集》《花间集》《兰畹集》《花庵词选》《诗余图谱》《天机余锦》《草堂诗余》以及大量的别集等,亦可证杨慎藏书之富。杨慎在摘引和载录的同时,又做了不少的辨析和考订,这对于词籍文献的留存和辨析起到了积极作用,有些则成为后世相关研究的原始文本依据,因而具有重要的文献价值。

卷三《莺花亭》录陆游《莺花亭》诗:“沙上春风柳十围。绿阴依旧语黄鹂。故应留与行人恨,不见秦郎半醉时。”此诗首见于《词品》,赖杨慎辑录之功而得以流传后世。卷六《杜伯高三词》全文载录杜《酹江月·赋石头城》《摸鱼儿·湖上》《蓦山溪·春》三词,杜本集不传,今所传词只有杨慎所录之三首。后人讨论杜词,均以《词品》所载为据,其文献价值可见一斑。他如,元鲜于枢《念奴娇·八咏楼》一首,元滕宾《百字令·赠宋六嫂》一首、《瑞鹧鸪·赠歌童阿珍》一首,元末明初黄澄《绮罗香》(绡帕藏春)一首、《卖花声》(人过天街)一首等,均首见于杨慎《词品》,《全金元词》据以录入。“拾遗”《李师师》一则,录宋江词一首,《全宋词》据以辑入。王幼安《〈词品〉校点后记》讲:“升庵博览,颇有佚篇断句,赖此以存,如宋梁山领袖宋江之《念奴娇》一词,即未见于他书。”

在采撷遗逸的同时,杨慎注重参校故实,辨明错讹。如卷一《闻笛词》辨《玉楼春》(玉楼十二春寒侧)之作者:“或以为张子野,非也。子野卒于南渡之前,何得云‘三十六宫秋草碧’乎?”杨慎从“三十六宫(指汴京)秋草碧”一句推断此词非张先所作。卷二《解红》辨《解红》非吕洞宾所作:“曲名有《解红》者,今俗传为吕洞宾作,见《物外清音》,其名未晓……盖五代时人也。焉有吕洞宾在唐世预填此腔邪?”亦理据充足,令人信服。至于匡谬正疵、订正坊刻之误者,则比比皆是,不胜枚举。如卷五《蓦山溪》:“东坡诗亦云:‘笑把鸱夷一杯酒,相逢卵色五湖天。’今刻苏诗不知出处,改‘卵色’为‘柳色’,非也。《花间》词‘一方卵色楚南天’,注以‘卵’为‘泖’,亦非。”杨慎考察了苏诗刻本及《花间集》刻本中对“卵”字的误改、误释情况,订正了其中的讹误。这些都颇能见出杨慎的审慎和细密,也具有较高的文献价值。

此外,《词品》还对以俗为雅、微言兴寄、使事用典、风格情调等词学核心理论问题进行了分析和讨论,剖判条源,时有发明,同样具有重要的理论价值。《词品》还大量涉及词的立意命题、句法结构、用韵方式、炼字炼句、名物考释等,这些内容,本书在“注释”和“题解”部分作了一定的归纳和分析,这里不再赘述。

《词品》是在杨慎远谪滇南时完成的,由于地处荒蛮,闻见有限,加之资料稀少,检阅不便,致使书中出现了不少讹误。对此,明人胡应麟《少室山房笔丛》、陈耀文《正杨》多有指摘,清人谢章铤也曾指出:“杨升庵《词品》六卷,补遗一卷,中记刘子寰、马子严、冯艾子,皆以名为字。张仲宗又专举其字,而失记其名,殊误。谓词名多取诗句,虽历历引据,率皆附会,屡为《笔丛》辨驳。”《词品》还大量引录《花庵词选》《苕溪渔隐丛话》《齐东野语》《能改斋漫录》《武林旧事》《少室山房笔丛》《吴礼部诗话》《青楼集》《古杭杂记》《西湖游览志余》等前人著述中的论点和内容。在摘录前人文献和言论时,《词品》多不注文献来源或出处。有的系通篇引录,有的仅对字句稍作改换,有的则是糅合、拼接几种文献而成,这部分内容约占全书的四分之一。现代人的一些著作和论文,如唐圭璋《词话丛编》(中华书局,1986年)、刘真伦《升庵词品校证》(台湾华正书局,1996年)、岳淑珍《杨慎词品校注》(中州古籍出版社,2013年)、王大厚《升庵词品笺证》(中华书局,2018年)、张仲谋《杨慎〈词品〉因袭前人著述考》(《古籍整理研究学刊》,2008年第4期)、张静《评点与词话——杨慎评点〈草堂诗馀〉与撰著〈词品〉之关系》(《中国韵文学刊》,2008年第2期)、罗忼烈《杨慎〈词品〉多纰漏》(重庆师院学报,1994年第1期)等多有举列和分析。

尽管《词品》存在较多的舛谬和不当,但总体上来看,它在中国词学史上具有较为重要的地位。谢章铤《赌棋山庄词话》在指摘《词品》之失的同时,也客观地指出:“然大体极有可观。盖升庵素称博洽,于词更非门外道黑白。”吴梅《词学通论》也讲过:“《词品》虽多偏驳,顾考核流别,研讨正变,确有为他家所不如者。”

据杨慎《词品序》,《词品》的成书时间是在嘉靖辛亥(1551)仲春。其刊行时间是在嘉靖甲寅(1554),前有周逊序及杨慎自序。这是《词品》最早的刻本,人称“嘉靖本”。其后,明清两代出现了众多的《词品》刊本和影印本,如明刘大昌珥江书屋刻《词(辞)品》本(简称“珥江书屋本”),明陈继儒序刻本(简称“陈序本”),明陈继儒校订本(简称“陈校本”)、明焦竑编、顾起元校《升庵外集》所收《词品》本(简称“《外集》本”),明程好之刻《天都阁藏书》本(简称“天都阁本”),清李调元校订《函海》本(简称“函海本”),清光绪王鸿文堂刻《总纂升庵合集》所收《词品》本(简称“《合集》本”),等等。各本特点不一,所收条目亦有所差异。对此,前贤今哲对其源流得失多有论及,兹不赘言。各本中,嘉靖本出现的时间最早,而函海本的影响最大。

1960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了王幼安校点本,此本以嘉靖本为依据,对其中的脱讹进行了补充和订正,但仍有不少舛误。1986年出版的唐圭璋《词话丛编》修订本,据嘉靖本辑入,并对王幼安校点本之讹脱加以补正,有的还附了案语,此本遂成为现传《词品》中最权威、最通行的本子。此本六卷,“拾遗”一卷,计三百二十则;另附陈秋帆“词品补”四则,总计三百二十四则。但原本脱讹仍有存在,一些引据还存在疏漏之处。

此次译注,我们选择嘉靖本为底本,以“珥江书屋本”、《丛书集成初编》所收天都阁影印本及函海本为主要参校本。嘉靖本出现时间最早,也最能反映《词品》原貌;又经王幼安先生和唐圭璋先生补正,辑入《词话丛编》,通行既久,影响也最大。《词话丛编》有陈秋帆辑补《转应曲》《鼓子词》《刘会孟》《镜听》四则,此出顾起元“《外集》本”,此次亦列入“词品补”部分加以注析和说明,以供参鉴。

清光绪八年(1882)王鸿文堂刻《总纂升庵合集》本据《升庵全集》增入《薛沂叔守岁词》《尤延之落梅海棠二词》《玉树曲》《羊叔之疏语》等四则,此恐非《词品》最初形制,为尽量体现原书面貌,此次未予收录。应当看到,杨慎词论,并非仅见于《词品》,《升庵集》及《丹铅总录》《百琲明珠》《词林万选》等著作中尚有大量内容涉及词的渊源流变、风格体制、语言形式、词人掌故及词作辑录品评等。邓子勉编《明诗话全编·杨慎词话》,据《词品》、杨氏批点《草堂诗余》《丹铅总录》《升庵先生文集》《百琲明珠》等共录杨慎词话八百四十二则,蒐讨更广,足资参鉴。

依据中华书局“中华经典名著全本全注全译丛书”的撰写体例,本编于《词品》每则下均析“题解”“注释”“译文”三个部分。“题解”部分,重在辨析文献源流,梳理其重要理论观点和认识,总结其成就特色及存在的明显差忒等,亦有对文中所涉关键作品的简略提示。有的观点,仅为一己之见,未必妥帖。“注释”部分,侧重于文中所涉及人物和事件的笺释,名物与事典的疏解说明,疑难字词的释解及重要诗词作品的引录等。由于所据版本之差异,或记忆之误,《词品》所引古代诗词多异文。如辛弃疾“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词品》卷四《贺新郎》作“凭谁唤取,盈盈翠袖,揾英雄泪”。有的诗词异文,也不排除杨慎按照自己的理解故意改造的可能。依据“三全本”体例要求,本书不出校记,但差异较大、可能影响作品释读的异文,或重要疑误者,则依据本集或可靠选集进行校勘,并在注释中予以适当举列。为使读者更直观、全面地了解《词品》内容,避免翻检之劳,依据“丛书”的统一要求,注释中还引录了不少重要的诗词作品,尤其是词作品。这些作品均来自本集,或公认的权威性选集、总集,如《全宋词》《全金元词》等。译文部分,原则上以直译为主,意译为辅,尽量做到语言流畅,表达清晰,语法规范。

嘉靖本原有明嘉靖三十三年(1554)周逊序及明嘉靖三十年(1551)杨慎自序,《词话丛编》亦收入。兹列杨慎自序于正文前,以备检索参照。

本书在撰写过程中,大量学习和参照了前贤今哲的观点、思路、文献和研究方法,但限于闻见和学识,书中一定还有不少的纰漏和错误,肯请方家学者不吝赐教!

全书“译文”部分由李丽负责,其余部分由高林广负责。

中华书局宋凤娣博士为本书的撰写提供了许多帮助,在此谨致谢忱!

高林广 李丽

2018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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