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序言

杨天石

似乎是2014年7月,河北的独立学者彭秀良先生给我打来电话,说是他写了一部《段祺瑞传》,中华书局准备出版,希望我写一篇序。当时,关于北洋时期或北洋政府的讨论正热闹,我虽然以十年时间主编过《中华民国史》中的一卷《北伐战争与北洋军阀的覆灭》,但我执笔的是其中有关“北伐战争”的段落,对“北洋军阀”,却并没有下过很深的研究功夫,属于“半瓶子晃荡”一类,很想读彭先生的书,借此补补课,对那段历史进行再学习、再思考。

段祺瑞(1865—1936年),安徽合肥人。其祖父及叔父皆为淮军将领。段本人于1885年考入天津武备学堂炮兵科。1889年,被李鸿章派到德国留学两年,学习军事。回国后被袁世凯调到天津小站新建陆军,担任炮队统带,兼随营学堂监督,成为袁的亲信,与冯国璋、王士珍并称为“北洋三杰”。1905年,任新建陆军第四镇统制。辛亥革命时,派署湖广总督,并任清军第一军军统,兼领湖北前线各军。曾受袁世凯指使,率领北洋将领46人,通电“请立共和政体”,否则即“率全体将士入京,与王公剖清利害”。民国建立后,任陆军总长。1915年年底,袁世凯称帝,段表示不拥护。1916年袁取消帝制,邀段出任国务总理。1917年,张勋复辟,段组成“讨逆军”,于天津马厂誓师反对。自1916至1918年期间,段祺瑞三次出任国务总理,掌握国家大权,是北洋政府内部的皖系一派领袖。1924年10月23日,冯玉祥发动北京政变,推翻直系大总统曹锟,段祺瑞出任中华民国临时政府的临时执政(国家元首)。1926年3月18日,北洋政府镇压北京学生运动,发生“三一八”惨案。同年4月,段祺瑞被冯玉祥驱逐下台,退居天津,在日租界当寓公,潜心佛学,自号“正道居士”。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段祺瑞拒绝与日本人往来。1933年2月,移居上海,受到蒋介石的礼遇。1935年被任为国民政府委员,未就职。1936年11月2日因胃溃疡在上海病逝,享年72岁。遗言称:“勿因我见而轻起政争,勿尚空谈而不顾实践,勿兴不急之务而浪用民财,勿信过激言行之说而自摇邦本。讲外交者,勿忘巩固国防;司教育者,勿忘保存国粹;治家者,勿弃国有之礼教;求学者,勿鹜时尚之纷华。”

彭先生此书,广泛收集资料,博采诸家学说,对段祺瑞“三造共和”等一生大事,作了详尽的叙述,对其功过是非,提出了自己的见解和评价,对其为官清廉,“不抽、不喝、不嫖、不赌、不贪、不占”的“六不”戒条做了绍介,对“三一八”惨案后在牺牲者面前长跪不起以及自此吃斋的讹传作了辨正。读后,收益良多,思考良多。

多年来,对北洋政府、北洋人物,似乎早有定论,一言以蔽之,曰“军阀”。自然,这是负面评价,似乎将其“妖魔化”,一棍子打死了。本人一向主张:以实事求是为治史最高原则,有好说好,有坏说坏,爱之不增其美,憎之不益其恶。因此,我对于重新研究北洋史是赞成的,寄以希望的。然而,近年来,对北洋政府、北洋人物,似乎溢美之词日渐多了起来。例如,有人说,北洋时期实行“市场经济”,是中国民族资本发展的黄金时期,也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高度民主的时期,更是言论最自由、结社最自由、舆论环境最宽松的时期;甚至说,北洋政府最大的成就当属思想解放;还有人说,北洋政府是近代最伟大的政府,是在维护国家主权和领土完整方面作出过重大贡献的政府;是最宽大、最有人性的政府,云云。在这些观点面前,我有点茫然。

上述观点,不是全无道理。例如:经济学家可以用数字说明,1920年之前,中国经济如何以每年平均13.8%的速度向前发展;政治学家可以用几部宪法的递嬗以及国会、总统府、国务院之间的关系,说明那个时期的民主发展程度;文化史学家可以用社团、报刊的数字来说明那个时期的结社自由和言论、学术环境的宽松,等等。然而,我觉得,上述论者的最大缺陷是将“时期”和“政府”这两个概念混淆了。只要我们比较深入地研究以下的问题:哪些成绩的取得是由于20世纪时代、潮流的影响和辛亥革命精神的承续?哪些社会进步是由于人民,包括知识界的奋斗、努力和抗争?当时政府和统治者的执政重点何在?他们提出了哪些政策,其倡导和推动作用如何?北洋时期的中国发展和其政府政策之间是否存在,或存在着怎样的因果关系?我相信,如果比较深入地研究了上述问题之后,也许我们对北洋政府和北洋人物的评价就会持平一些、允当一些。

以上是我读彭先生的书,浏览今人相关研究成果之后的一点感想,算是“序”。当然,再说一遍,我对北洋史研究不够,可以说至今尚未入门,说错了的地方,或应该说而没有说到的地方,欢迎讨论,欢迎批评。

2015年4月2日—3日,急草于北京东城之书满为患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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