馨香绵绵关紫兰

馨香绵绵关紫兰

关紫兰是中国第一代跨洋留学的女油画家,原籍广东南海,1903年出生于上海,家境殷富,禀性聪颖,自幼受到父辈艺术熏陶和良好的教育,钟情丹青,颇具艺术天赋。年轻时考入上海神州女校图画专修科,及长入上海中华艺术大学,1927年以“应届优等毕业生”之荣誉毕业于该校西洋画科,由陈望道先生亲署证书,此件历经七十余年,迄今仍由关紫兰后裔精心珍藏。关紫兰曾师从陈抱一、洪野、丁衍镛等著名美术教育家,其油画作品《幽闲》在师生画展中显露头角,被《良友》第十七期刊登介绍并誉之为“佼佼者”。中华艺大虽办校时间不长,但既有浓厚的艺术氛围,亦有活跃的进步思潮,师生中人才济济。关紫兰从中华艺大毕业后,原本打算去法国深造,但乃师陈抱一先生认为,学习洋画(民国时一般留法者称油画为“西洋画”或“西画”,而留日者则称油画为“洋画”)不一定非得去法国,到日本也可获传洋画之薪火,于是在开明的父母支持下东渡扶桑,入东京文化学院美术部。

《良友》画报,1928年9月第三十期,关紫兰

关紫兰

1927年夏,关紫兰乘船抵日本神户,受到包括中国驻日公使张元节、日本外务省冈部子爵、警视厅外务科长、神户关税官西贞吉、著名女画家龟高文子、画家各川中间等各界人士的热忱欢迎。同年8月10日至12日,关紫兰的个人画展在神户市顺利举办,观者甚众,好评如潮。展出作品以油画为主,还有一些素描、水彩画,近五十幅。关紫兰在日本留学期间广泛涉猎了西方绘画的各种流派,不仅看到了许多精美的洋画片和临摹手稿,还不时可在画展中亲睹来自欧洲的绘画大师们的原作。

在日留学期间,关紫兰颇受油画家有岛生马、中川纪元影响,这两位均系留学法国的才俊,谙熟西方油画技巧,推崇马蒂斯、德朗,尤其擅长法国野兽派艺术表现语汇,取法以形写意的笔触,用色浓郁泼辣。有岛是当时具有前卫思潮的日本“二科会”中心人物,1928年曾访问过中国,热心于中日文化交流。由于关紫兰在日本留学时成就突出,国内《良友》、《北洋画报》等刊物竞相追踪报道,《良友》还在第四十五期封面上,刊登了关紫兰怀抱曼陀铃的肖像照片。1930年日本发行了印有关紫兰作品《水仙花》的明信片,这对一个涉足日本画坛不久的初出道者,并且是一位女性外籍画家而言,是绝无先例的。她的作品在日本人气很足,多次入选“二科美术展览”,得与当时一些世界著名大画家的作品同场展出,此外还参加了上野美术展及兵库美术展。

1930年,关紫兰回国,是年夏天,假华安大厦举办个人绘画作品展,展出油画、素描约七十幅,其中六十幅为油画,各界名流赴会踊跃,观者如云,宋子文先生亦莅临开幕式现场,诸家报刊更是刊登大幅照片。由此,关紫兰芬芳四溢,光彩夺目,她的《弹曼陀铃的姑娘》、《湖畔》、《绿衣女孩》、《秋水伊人》、《慈菇花》、《藤萝》、《小提琴》等一系列佳作如泉叠出。

关紫兰还曾在上海阳美术院、上海艺术专科学校等校任教。1931年6月29日,鲁迅先生与日本友人增田涉来到设在江湾路天通庵车站附近的上海艺术专科学校,观看由陈抱一、王道源、关紫兰等任教的该校学期绘画展览会。

1935年至1937年,关紫兰再度赴日本深造,像一条轻盈而美丽的丝带,系牵着中日民间的文化艺术交流。为了追求自己的事业,关紫兰直到1938年三十五岁时才结婚,此后生育了两个女儿梁雅雯、梁嘉雯。

关紫兰虽具有二度留日背景,但她更是一位爱国、有民族气节的女艺术家。日寇侵华期间,她拒绝出来为日本人做事,甚至拒绝出席一些有日本人参加的酒会,保持着自己的独立人格。当她出现于公众场合时,总是穿着中式服装,她说:“越是在这样的时刻,我越是要体现中国女性的端庄,我不害怕,因为我是中国女人。”同时,关紫兰又是一个极富慈爱心的人,她慷慨地帮助因战争、家境原因潦倒的陈抱一,资助英年早逝的洪野的儿子上大学。

关紫兰

关紫兰素有“中国闺秀油画家”之称,聪慧丽质清雅若关紫兰兰,但其很有个性,内在的超凡气度和豪爽画风完全非同于当时一般女性画家。她是中国最早接受西方野兽派影响的女画家,从20年代起就表现出强烈的现代艺术倾向,用笔豪放,潇洒肆意,毫无矫饰,且蕴涵着坚毅与沉雄,一派大家风范,形成融合东西方韵致、带有浪漫色彩并具有女性温情的独特风格,其作品最鲜明的两大特点是豪迈大气和澄澈率直,是中国新女性文艺运动史上不可忽视和极有研究价值的画家,也是民国时期颇负盛名的五位女西洋画家中最具有纯粹艺术气质之翘楚。

1930年,评论家金冶在《时代》一卷六期著文说:“在关女士的画风中,只有一种很简单的形式,就是,幽秀华丽,大方新鲜,她的用笔奇特得很,是近代的浪漫派,实在的内容,离我们目下所要求的相差甚远,可是她是远处的一盏明灯。”正因为她的作品与当时一般画家还局限于“皮相写实”阶段的画有着天壤之别,所以称她是“远处的一盏明灯”。但无论外界对其如何赞誉褒奖,她始终保持幽雅高洁的情操,既不炫耀自身风姿,更不降格趋炎附势。

当代画家陈丹青非常敬佩关紫兰的艺术才气,感叹“关紫兰与张爱玲相似,关良和沈从文相似。关紫兰是大家闺秀”! 陈丹青对留日派画家陈抱一、关良、关紫兰等尤为推崇,认为“这有点像当初鲁迅那批人和英美那批人的关系。很奇怪,论才气,都是留日的厉害”。

关紫兰

19 41年,关紫兰再次举关紫兰办个人画展,因为国难当头,画家也已为人妇、已为人母,对现实的感受与内心的思想都与先前不同了,人们发现其画风也有所变化,淡化了变形、夸张,糅进了比较写实的手法,但这种写实绝非平庸,而是表现的、单纯的、诚挚的、深沉的。在是年6月出版的《永安月刊》第二十六期有文章评论说:“蛰伏已过十年的中国女画家关紫兰,今年将在孤岛画坛,把十年来沉默中的苦索与研究,重予观者以新的兴奋,这是一个绝好的消息吧。”

在上世纪中叶的一段时间里,由于诸方面原因,关紫兰淡出公众视线,她作为一位画家,仍用艺术家的眼睛和手中的画笔作些抒情遣怀的风景、静物写生。

《龙华塔》是关紫兰在20世纪50年代中期的水彩画写生作品,显示了关氏稔熟、精湛的水彩画技巧。。

新中国成立初期的建设高潮,着实地感染了关紫兰,她开始尝试画一些反映时代变化的新题材。1963年她被聘为上海文史研究馆馆员,还加入了中国美术家协会、上海美术家协会,定期参加一些美协组织的艺术采风和创作活动。 她年事渐高但精神矍铄,曾与画家同仁们一起兴致勃勃地来到浙江嘉兴南湖,即兴画了多幅铅笔画速写,并在现场画了油画创作底稿,回沪后在此基础上完成了油画《南湖红船》的创作。

1964年7月,关紫兰响应上海美协号召,顶着烈日酷暑深入生活,来到尚在建设中的工人新村——番瓜弄,描绘了一道沪上新景。番瓜弄原先叫姚家石桥,是闸北的一个小村落。“一·二八”、“八一三”两次战争中成为一片废墟。战后陆续形成一个棚户区,由于当时荒芜的空地还不少,最早到此居住的棚户居民便在空地上垦荒,大多数种植饭瓜(又称南瓜、番瓜)以代口粮,“番瓜弄”也就因此得名。进入60年代,政府着手拆除危棚简屋,将番瓜弄改造为工人新村的典范,并成了上海历史演进中的一个缩影。关紫兰的油画《番瓜弄》,无疑是其一种新的表现题材和新的情感抒怀,画面质朴无华,色调饱满,笔触敦实,形象鲜活。此作完成后不久,即展出于上海美协1964年油画展,引起人们的关注。时隔多年,画作再度受到青睐,上海电视台纪实频道对其进行了专题介绍。

出于对美和生活的天然敏感性,她在这一时期留下了一批具有写实主义风韵、画面清朗、反映都市现实生活的作品。《上海街景》即是这批作品中的代表作。

“十年浩劫”使神州蒙受巨难,艺术屡遭凌辱,关紫兰当然亦伤透了心,几乎与画隔绝。关氏及家人为防止画作遭遇不测,将旧作分散保存在家中不显眼处,甚至无奈地把画布从画框中取下包卷起来,因而难免使其中一部分作品受到影响,画面剥落、画布豁口或断裂,所幸未遭当时盛行的“抄家”灭顶之灾,否则这些作品必将毁于一旦矣。直到70年代后期时局渐渐宽松、文化慢慢复苏,关紫兰才重涉丹青,但毕竟年岁日高,有力不从心之叹,但她对中国美术的发展重新燃起希望,尤其是对年轻人的成长充满期待。1978年她最疼爱的外孙叶奇参军入伍,翌年春,关紫兰不顾七十六高龄,风尘仆仆地来到外孙所在的野战军某部驻地,看望外孙,还抽时间指导有艺术爱好的战士们作画。现在活跃在画坛上有相当实力的中年画家谭根雄,年少和年轻时也经常受到关紫兰的悉心勉励。

关紫兰晚年虽鲜有大作问世,但其历史上各个时期艺术作品的华彩并没有随着时光流转而湮没。

1963年,时任中国美术家协会主席江丰发起为中国美术馆征集现代画家作品工作,经上海美协初选推荐、再由江丰等组成的专家组遴选确定,关紫兰的油画作品《少女像》、《西湖风景》、《慈菇花》等四幅油画被中国美术馆收藏。

关紫兰的作品在国内外具有一定的影响:1964年油画《南湖红船》、1965年油画《喜在丰收》分别参加当年上海美协举办的油画作品展; 1972年她的油画《菊花》被日本日中文化交流协会收藏;1983年《紫罗兰》参加上海文史研究馆建馆三十周年藏画展;19 95年《民国妇人》参加上海油画回顾展;1995年10月,关紫兰的《少女像》远渡重洋,出现于中华人民共和国文化部在美国纽约古根海姆美术馆举办的《中华五千年文化展》,引起了人们的关注;1998年3月作品《湖畔》在北京《世纪女性艺术展》展出;1999年4月起,日本《读卖新闻》社联合静冈县国立美术馆、兵库县美术馆、德岛县近代美术馆、宇都宫美术馆、福岗鲁茨罗美术馆,共同推出《东亚前辈艺术家——东亚油画的诞生展开》大型油画展,关紫兰的《少女像》不仅参展,还被放大在静冈美术馆巨幅广告牌和招贴广告的醒目位置;2001年油画作品《洋房》参加上海艺术博览会;2002年油画作品《双狗》参加上海艺术博览会;2003年1月油画作品《女孩》参加在长沙举办的中国百年油画精品展;2005年素描作品《人像》参加在台北举办的百年遗存中国名家素描展;2006年6月,作品展出于在南京举办的《民国油画收藏展》;2008年11月,关紫兰作于1941年的油画作品《花样年华》、早年《良友》画报刊载的多幅关紫兰珍贵照片展现于上海《艺术宣言——忆民国洋画界》展厅显要位置,再一次引起艺术界强烈反响。

关紫兰《良友》“画展”

1981年,还在那艺术春色重回神州不久的时候,日本《读卖新闻》社记者专程在上海著名的锦江饭店采访了关紫兰,使沉寂多年的关紫兰再度成为有关媒体关注的对象。后来,中国现代美术史研究学者林日雄、现代女性史研究专家陶咏白等亦专门撰文评述关紫兰。

随着中国现代美术史界对民国时期油画研究的日益客观、全面、深入,关紫兰多幅作品被载入《中国油画百年图史》、《中国油画全集》、《中国油画图典》、《20世纪中国美术》、《中国女性绘画史》、《上海油画史》等有影响的权威性美术史册。此外,关紫兰的绘画作品自1996年12月首次进入艺术拍卖市场以来的十多年中,在上海、北京、南京等地数家拍卖行连续拍卖成功,一直成为海内外许多“粉丝”的关注和收藏热点。

关紫兰一生崇尚纯粹之艺术,抱定主旨,不追波逐流,亦不卷入政治,更无所谓绯闻,扬清恶俗,风嘉德懿。

关紫兰的起居室是比较宽敞明亮的,布置得相当整洁和有艺术性,使用及陈设的家具基本上仍是民国时期的原物,所经常变化的是四季不同的鲜花品种、色彩或摆放的位置,兰花、睡莲、水仙、菊花等最为关氏钟爱,微妙地体现着主人的品位、心境和情趣;朝南是一排开阔的木格窗,挂着长长的花布窗幔,朝东有一扇落地门,打开后有一个伸展出去的小阳台,屋子的北面凸向楼梯处是小巧的日式榻榻米间,移门将里外巧妙间隔;墙上悬挂早年陈抱一先生送她的生日礼物——《桂花》油画以及几幅关紫兰自己的花卉、风景油画,还挂着一幅关良的《贵妃醉酒图》水墨画和一幅李天马特署“赠紫兰大姐”的行书。在最醒目的位置则挂着一幅关紫兰40年代摄于王开照相馆的大幅肖像照,颇具时代特色,是黑白照放大由专业着色师手工着色的,非常柔美和雅致。

关紫兰

关紫兰生活中保持着平和恬淡的心态,在兴致盎然的时候,她喜欢外出散步,并常常到南京东关紫兰路上的德大西餐馆、东海西餐馆或是铜仁路上的上海咖啡馆喝咖啡,潇洒怡然。平日里更多的则是在家中自煮自饮香浓的咖啡或红茶,品味个中独有的滋味,这已是她几十年的嗜好了。关紫兰喜欢端坐着边喝咖啡、红茶边看那些记录着她花容月貌的老照片,她异常珍视这些照片,即使是在“文革”这样的极端日子里,也冒着风险设法将其保留下来。关紫兰曾给我看了许多她早年在沪江、王开照相馆拍的照片,特别提到一直为她拍摄的姚国荣摄影师,告诉我:姚国荣年轻时就去日本学习摄影,日本把摄影叫做“写真”,1924年学成回国之后,在南京路的黄金地段(今南京东路东海商场)创办了四开间门面的“沪江照相馆”。 30年代是沪江鼎盛时期,当年红极一时的黎明晖、胡蝶、周璇等巨星,都曾在姚国荣的镜头前留影。1946年,姚国荣关了沪江照相馆,加盟王开照相馆,并受到王开创始人王炽开的重用,成为王开的台柱、特级摄影师。当她从一叠相片里拣出几张画展现场照片时,又特意解释道:“那时候上海没有专门美术馆、展览馆,办画展都是租借西施公司、大新公司这样的大公司楼上的展厅举行的。”谈起往事,关紫兰还会钩沉当年弹琴、骑马、驾车的时尚、快乐和刺激。由于她具有极高的生活情趣和艺术品位,因而对服装的面料、色泽、款式非常挑剔,皆请高手定制,发型、配饰、香水亦相当讲究。

关紫兰

多亏那些精彩的老照片将美丽的真实定格在了胶片、相纸上,让我们今天尚能重温当初。乃至后来连从未与关紫兰谋过面的陈丹青也称羡道:“我看过她80年代的照片,是非常好看的一个老太太,现在根本看不到这么好看的人。她年轻时候的样子,阮玲玉、胡蝶根本是没法比的。”2006年底,上海王开照相馆偶然发现了一批老照片,其中有一张关紫兰照片起初被误认作阮玲玉,后来经关紫兰女儿梁雅雯女士指认才厘清原委,引来多种媒体关注,一时竟传为沪上的时闻,这当然已经是时隔二十多年的后话了。

“文革”之中,历尽世态变迁的关紫兰尽管褪尽铅华,衣着素洁、卸去佩饰,甚至自己上街买菜,下厨烧饭,但仍容貌清爽,风韵犹存。时局渐渐稳定后,关紫兰心境也随之宽松,会去四川北路逛逛街,到“斯为美”美发厅将灰白的头发修剪得齐齐整整,出门仍不忘洒些高档的香水。在冬季外出时,她常身着一袭对襟中式棉袄,围一条方格子苏格兰呢长巾,在室内则换系黑色丝巾,给人以高雅、别致之感,俨然有别于周围一般的老妇人。

关紫兰晚年患心脏病,为病痛所折磨,也时常需去医院诊疗,但老人表现得很硬气。在关紫兰生命最后的一段日子里,倘若风和日丽,行动不便的她便由家中晚辈推着轮椅去离家不远的虹口公园,小憩湖边,默默地凝视着这儿的花草湖石,这些景致曾多次融入过她的画中,寄托着对美好生活的追求。

关紫兰卒于1985年6月30日,享年八十二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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