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山
今夜,月亮记住了每一棵树的名字:杨柳,苦楝,桑。记住了
粗糙树皮下酣睡不醒的虫卵。
记住了一只鸟,它没有巢,尖叫声狠狠抓破了黑夜的脸,但月亮
无所谓,只是轻声说:我记住了。
记住了一面墙,和砖块里烧成白灰的田螺。
还有你,脸上的三道疤痕。
瞧,你的双手,每一个指头都有它的去向,它的姓名。
和远处的屋檐一样,它们住着一截骨头,几根
一碰就会尖叫的神经。
它现在在你的身上,就像砂石在路中央
为了辗平它不知磨损了多少车轮。
我从来不记得鱼。因为它一直在水中游,在沟渠里,在自己的鳞片深处。
不记得哪几盏灯火比倒影先熄灭。
父亲变得又聋又瞎,像一把用钝的铁锹,靠在墙角。
我不记得狗吠声是由近而远,还是由远而近。
村外的棉花都白了,揣着温暖的棉籽。
露珠在地里沙沙地走来走去,茫无头绪。
我已经不记得那些喊过的名字,它们像河水被一张张面孔舀走。
在废弃的码头边,一个矮子和他的绰号还
孤零零地挂在树上。
身后,蛛网一节节地拆散。
故乡山越堆越高,那么多的月光夹进岩层,那么多白霜。
而我的遗忘也未能使它停歇:
草尖正慢慢向外刺伤我的皮肤,又老又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