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老虎桥杂诗》

关于《老虎桥杂诗》

止庵

周作人一生有两段时间,写作旧体诗较成规模。先是一九三七年至一九四五年,作品编为两组,一曰“苦茶庵打油诗”,二十四首,曾收入《立春以前》;一曰“苦茶庵打油诗补遗”,二十首。后是一九四六年至一九四九年,主要写于南京老虎桥狱中,故名“老虎桥杂诗”。一九四七年七月二十日作《杂诗题记》,此时已完成《炮局杂诗》、《忠舍杂诗》、《往昔三十首》、《丙戌岁暮杂诗》、《丁亥暑中杂诗》和《儿童杂事诗》之甲、乙二编及序,正合《题记》所云“这回所收录的共有一百五十首以上”。其后又写了附于《题记》之后的“寒暑多作诗”一首,《儿童杂事诗》之丙编,《题画绝句》之大部分,《拟题壁》则作于出狱之日。寄居上海时则写了《题画绝句》最后之《为唐令渊女士题画》五首。这些诗作陆续增补进《老虎桥杂诗》。《老虎桥杂诗》在周作人生前未能出版。六十年代初,先后托朱省斋、郑子瑜在海外付梓,均未果,周氏为此所拟《老虎桥杂诗》目录及序和《知堂杂诗抄》目录及序尚存。周氏身后,《儿童杂事诗》曾先后由香港崇文书局(一九七三年)、文化艺术出版社(一九九一年)、中华书局(一九九九年)、岳麓书社(二〇〇五年)影印出版。岳麓书社又在郑子瑜抄《知堂杂诗抄》基础上调整增补,于一九八七年一月出版《知堂杂诗抄》。

现存周作人《老虎桥杂诗》部分原稿,系线装一册,共六十一个折页。前有目录,以下依次为《忠舍杂诗》、《往昔三十首》、《丙戌岁暮杂诗》、《丁亥暑中杂诗》、《儿童杂事诗》、《杂诗题记》和《炮局杂诗》,末后二者目录未列,另列有“题画诗九十四首”,注云“未入此册”。《忠舍杂诗》中缺《感逝诗》一组,注云“感逝诗四首并删去”。另存谷林抄本《老虎桥杂诗》,共九十八纸,为六十年代初据周氏借给孙伏园的手稿过录,《感逝诗》在焉,又有《题画绝句》五十九首,—前述周作人所拟《老虎桥杂诗目录》、《知堂杂诗抄目录》中,《题画绝句》均为五十九首,或许出借孙氏之前,已有删略。

上述作者原稿及谷林抄本,内容较岳麓版《知堂杂诗抄》多《炮局杂诗》一组十三首;《忠舍杂诗》未经删削为《老虎桥杂诗补遗》,多九首;《丙戌岁暮杂诗》和《丁亥暑中杂诗》未经合并缩减为《丙戌丁亥杂诗》,多十一首及两篇后记;《题画》多《山水》之四,缺《梅花月季》;《题记》未删节末尾一千八百余字;诗中小注也有补充,最后一次补充为《丁亥暑中杂诗》之《乞食》一首,署“六六年八月四日”。

周氏在《知堂回想录·监狱生活》中说,他所写的“七绝是牛山志明和尚的一派,五古则是学寒山子的,不过似乎更是疲赖一点罢了”。前者系指《忠舍杂诗》而言,而此前之《苦茶庵打油诗》正续编,其实也是如此,虽然笔墨清淡,诗意却很苦涩;后者则说的《往昔三十首》、《丙戌岁暮杂诗》和《丁亥暑中杂诗》,写得古朴浑厚,率直恳切。然而作者又复声明实与志明、寒山有别,如《题记》所说:“他们更近于偈,我的还近于诗,未能多分解放,只是用意的诚实则是相同,不过一边在宣扬佛法,一边乃只是陈述凡人之私见而已。”说来只是形式有所取法(包括不追求传统旧诗那种意境在内),指向却很不同,如果说彼辈只求解脱,是禅家风范,周氏则是儒者述怀,更接近《古诗十九首》和陶诗了。《苦茶庵打油诗》又说:“此外自然还有一位邵康节在,”也是就此而言。或者说周氏追随志明、寒山破法,所破者但在寻常诗意,他于破之外尚有一立也。所以他说:“名称虽然是打油诗,内容却并不是游戏,文字似乎诙谐,意思原甚正经。”《儿童杂事诗》别是一番路径,乃因“偶读英国利亚的诙谐诗,妙语天成,不可方物,略师其意”,又谓“实亦即是竹枝词”,也非正统路数,甚是生趣盎然,有如天籁。然而作者仍说:“我这一卷所谓诗实在乃只是一篇关于儿童的论文的变相,”所强调的还是这个意思。《题记》讲到“杂诗”特别的一点长处:“假如用散文或白话诗便不能说得那么好,或者简直没法子说,”“如用别的韵语形式去写,便决不能有此力量,倘想以散文表出之,则又所万万不能者也。”全篇之中一二处过于警辟,为散文或白话诗所不宜;旧诗却可以如此,所以他是充分利用了这一特点。集中《炮局杂诗》以下五组,反思生平,表白心境,其深切处为别的作品(包括后来所写《知堂回想录》)所不及,特别值得注意。

此次据周作人《老虎桥杂诗》原稿整理出版,原稿所缺部分则据谷林抄本补入。“《忠舍杂诗》悉拟删去”云云原写在《忠舍杂诗》之前,兹移作该组诗跋语。又周氏手订目录,集名“知堂杂诗抄”,则《苦茶庵打油诗》及《苦茶庵打油诗补遗》位列最前;集名“老虎桥杂诗”,则二组作为附录,排在最后。现即据此将《苦茶庵打油诗》、《苦茶庵打油诗补遗》以及《老虎桥杂诗序》、《知堂杂诗抄序》列为附录。以上四种,均采自岳麓书社一九八七年一月版《知堂杂诗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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