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 这个时代的文化尴尬
局部的零散的个体的文化现状总是能折射出整体文化的生态与心态,我选择两个方面作为切入点开始这一期期刊观察的行程:一是各大期刊对汉语危机的普遍关注,一是由《南风窗》策划的“少林寺生态圈”专题报道,两者有共通的危机。毫不夸张地说,当代中国历史持续断裂,优秀的传统文化,精神的、实体的、符号的、形式的古雅文明,都有濒临失传、涣散失神的危机。“我们在迅速得到一些,我们也在飞快地失去一些。”网的漏洞太大,大概什么美人鱼也网不住,文化的悲喜剧每一天都在我们身边上演……文化渔网的成本却不断上升,像油价、房价、门票一样只涨不跌。圆明园防渗工程的浓妆艳抹,不是第一宗“文化盛事”,也不会是最后的闹剧。
四月的重要期刊,似乎都不约而同地关注了这个并不算新鲜的话题:汉语危机。
《天涯》2005年第2期收入韩少功的《现代汉语再认识》、殷力欣的《旧闻记趣》。本期《书屋》《大学生》等杂志都有学者专文论及这一话题。
殷力欣的《旧闻记趣》揭示现代汉语的悲剧——语言的平庸使得上当受骗成为不可避免的结局,而语言悲剧后面又隐藏着社会悲剧,作者假想了汉语危机之后的荒诞不经。
《现代汉语再认识》是韩少功先生在清华大学人文学院一次演讲时的发言稿,作者看到汉语在国际上正走出弱势,并从历史与技术层面上对汉语作了详尽的分析,认为创造优质的汉语有其可能性。他在文中还指出了一个理论盲区,以往要么语言压倒文字,要么文字主宰语言,最可行的方案可能是语言与文字的两元并举。他的这一提法,也许为普通话与地方方言的矛盾冲突提供了一种新的思路。
笔者就以粤方言为例,粤方言的人写普通话的高考作文,总是隔着三层,因为这中间要将粤方言的口语与思维转换成普通话习惯,原本还保有一些古汉语气质趣味又机智的粤方言,其创造力的受阻可想而知,以普通话的标准来质疑南方人的作文水平,大概总是有些有失公允的。要想在广东地区找一个粤方言优秀影视编剧,怕是难上加难。珠三角的粤方言已退化为口语,而港澳地区的粤方言仍然有机会语言与文字并行。这就是为什么同样讲粤方言,港澳地区与珠三角的语言文字逻辑会有质的区别。几个十年之后,会是什么样的光景?方言的今天会不会是普通话的明天?
除了普通话与方言的生存冲突,强势英语挤压汉语、某些网络语言恶搞汉语、语言的“内分泌物”不断外化……都会加剧汉语的存在困境,这些困境在本质上仍是汉语的优雅与粗鄙之争。谢有顺先生在4月出版的“优雅的汉语”丛书前言喜忧参半地说:“粗鄙的心灵是配不上优雅的汉语的,但优雅的汉语却能拯救那些日益粗鄙的心。”可想而知,需在细腻与缓慢的节奏中,有文火煲广东老火靓汤那般耐心,方能抵达养眼养心养身的优雅。唤醒汉语的优雅与英语的重逻辑、重思辨、重具体、重叙事并不矛盾,因为在汉语习惯里,毕竟曾经忽视具体的叙事能力,曾经非常热衷于大而空洞的玄妙,比如说模棱两可的博大精深。
在对汉语危机的争议中,我们听到太多情绪化的指责声,指责英语、指责年轻人、指责网络,恨不能立马就回到古代,做一古代卫士。张远山的文章甚至提到“文化难民”的字眼,对古典文化消失的忧虑跃然纸上。但,是什么造成了现在年轻人的心灵厌倦(既厌英语考试又厌汉语阅读)身体疲惫?是什么造成了今天的文化失重?
本期《南风窗》策划了“少林寺生态圈”专题报道。少林寺的现代生存个案同样反映了这种文化失重与文化尴尬。编者认为,“当整个生态圈的良性互动与和谐共存沦为产业链索取与产出的单向利润传递,活的文化传承就将成为死的文物和经济意义的‘资源’”。方丈翻译成了“CEO”,这绝非简单的语言转换游戏。编者看到了消费社会的圈套,但那是个国际衡量标准,对中国来讲,对于这个尚不是完全意义上的消费社会来讲,又反映出怎样的文化实质呢?
站在历史的三岔口,生于现代、后现代、儒、道、佛几个教派主义打得血肉模糊的时代,有人窥出了凶险,有人乐观向前看,有人要读经复古……几乎可以预见的是,关于文化的留存争议,将层出不穷。这种文化尴尬是人们在西方想象的完美之梦破灭后,向中国古典传统的复归,但是,这种复归可靠吗?这重重的疑虑将继续成为2005年的文化重点。我私下担心的是,这种文化心态会不会走向极端,进而保守与自我封闭。毕竟,我们的旧文化是旧的,是漂白后有些枯黄瘦削的旧。儒家文化有能力主宰现代性吗?不能。古典而虚静的文化氛围已经一去不复返,古典诗词的世外桃源已经消失,如果还想留住古典的梦,不如借鉴后现代的思路,留住历史的碎片,那些能点燃新的梦想的碎片。
在面对现代性、后现代性的事实存在时,何不保持另一向度的文化清醒?!
个案推介
害怕瘟疫的都市病《大家》,2005年第2期
写这个标题不是说农村就不怕瘟疫,我是想说敏感的都市人已经神经质到把什么都当作瘟疫来害怕,这种神经质也有了瘟疫的种种特征。朱文颖的短篇小说《猫眼》捕捉到这种都市妄想症与幻想症:李春慧在健康中迅速地衰竭下去,即使爱情在旁也束手无策,随之,“我”迅速地成为下一个李春慧。作者预想了精神幻灭与肉身无奈。当然,这种像瘟疫一样的都市神经质,在文学表达中并不少见。
暴雨洗刷性饥渴的痕迹《芙蓉》,2005年第2期
李敬泽先生在谈及周立勃的写作时,曾说,写小说不是弹钢琴,因为小说事关生活。周立勃经历了漫长的写作停顿之后,带着对生活的丰富经验,再度回到创作现场。本期《芙蓉》刊登了他的中篇小说《暴雨》。周立勃有一种玩文字游戏的耐心,他大概很乐意在文字里不经意地铺张他的情感迷案。《暴雨》既像常识,又反常识,他似乎更愿意让女人活得内疚,而让男人在性饥渴中死得像英雄。
儒家与现代性的矛盾所在《文艺理论研究》,2005年第2期
事隔多年之后,对一部曾经赢得巨大声望的当代小说再作清醒评析,显然要冒一定的风险,比如说对《白鹿原》的评析。南帆在重读《白鹿原》中指出该作的致命伤口:“《白鹿原》的文本分析表明,叙事结构的脱节恰恰源于儒家文化与现代文化的脱节。”值得人们再思考的是,《白鹿原》究竟想证明什么?它为什么能够获得如此巨大的社会声望?它反映了我们这个时代怎样的文化尴尬?
文学变迁中的作家形象《当代作家评论》,2005年第2期
李丽在《作家笔下的“作家”》一文中分析了当代文学中“作家”形象的变迁,视角相当独特,文中的缺陷在于太过于依赖当代文学史,多了现象的罗列,少了深刻细致的分析。有个大人物曾经说过,“卑贱者聪明,高贵者最愚蠢”,大部分作家因而被放逐、身心受难,这种酸楚苦痛怕是王朔等作家难以体会的。把作家捧得天高,无知少男少女有失身的危险;把作家贬得极低,社会又容易变态。
20年的《南风窗》表情《南风窗》,2005年4月16日出版
这一期是《南风窗》20周年纪念特刊,“历史会活生生地奔跑,或者坚忍地缓缓而行”,《南风窗》的表情也会欢天喜地,会一声叹息,会悲伤哽咽,会拈花微笑,会出离愤怒,但他们的主流表情是严肃、稳重、责任、良知、正义,避免偏激情绪化,警惕商业腐蚀。对历史负责的人,为时代贡献良心的人,历史将记住他们,对手将尊重他们。光阴荏苒,20年已然过去,之后的太阳,仍然每天都是新的。
都市涂鸦的野性与冒犯《三联生活周刊》,2005年4月18日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在都市的涂鸦,就像街头的“行为艺术”一样,直接冒犯了公众秩序,随时会惊动警察叔叔。但正是这种冒犯中的自由激发了不少艺术灵感,20世纪90年代以在警察电棍下逃窜为乐的某些涂鸦人,如今已成为新时代设计师中的佼佼者,这是美国的情景。矛盾的是,当现代都市为了市容的整洁光滑,辟出专门墙壁以作涂鸦者的画板时,涂鸦者灵感顿消。大概,被规范了,就再难撒野。
逻辑英文与美感中文《大学生》,2005年第4期
余光中先生在复旦大学演讲的时候,重点说到中文与英文的差异以及目前学英文会怎样影响到中文,“因为我不无隐忧,我们的中文会受到英文影响,而且可能会过了头”。余先生一直在教外文系,却对中文生态相当担忧,他担心中文写出来越来越没有中文味。他认为各种语言互相融合虽不可避免,但各种语言各有特点有所区别。这个时代的言说方式越来越粗鄙化,余教授的话并非杞人忧天。
进入古典中国的路径《书屋》,2005年第4期
本期《书屋》的文章读得让人兴味索然,但编辑自有其诚意在。在《进入古典中国的五部经典》一文中,张远山对那些不愿沦为文化难民的年轻人说,《红楼梦》《水浒传》《三国演义》《史记》《庄子》是阅读的最低限度,这是进入古典中国直接而有效的方式。张远山按“后轴心时代”“轴心时代”的内在逻辑区分对五部经典进行了精彩独到的思想分析,只是“文化难民”四字语气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