茨海狐狸小学
当年,我之所以会去茨海的原野,一是为了采集合适的火山弹标本,二是为了弄清有关那里生长着野生蒺瑰的传闻究竟是真是假。诚如各位所知,蒺瑰是一种生长在海岸边的植物。所以当听说在离海三十里开外、隔着重重山脉的原野上也生长着蒺瑰时,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有人曾经在报纸上举出三大理由,试图来论证那茨海的原野不久前仍是一片汪洋大海,他说:一是因为茨海这个名字,二是因为那里生长着蒺瑰,三是因为那里的泥土尝在嘴里有咸咸的味道。而我却觉得,这所谓的三大理由,没有一个是站得住脚的。
可是,我终究没能在原野上找到蒺瑰。虽然我没有找到,但并不意味着原野上就没有蒺瑰。可反过来,若是我找到了,哪怕只有一株,也足以证明那里是有的。所以,究竟是有还是没有,仍然是个谜。
另一方面,在寻找火山弹一事上倒是有所收获。我花了半天的时间,总算是找到了一块,尽管它的边角不是那么完整。
不过,找是找到了,可后来又让我给捐了。什么?你问我是谁让我捐的?当然是学校的校长喽。哪所学校?嗯,老实告诉你吧,是茨海狐狸小学!你先别把眼睛瞪得这么大嘛,实话跟你说吧,那天下午我还去参观了茨海狐狸小学呢!哎呀呀,瞧瞧你这表情,我可不是被狐狸给骗了。你知道的,狐狸若是骗人的话,一定会化作美女或者和尚什么的,反正不会是狐狸原型,而我那天看到的却是实实在在的狐狸。要是狐狸以狐狸的样子呈现在我面前我还是上当受骗了的话,那就和在人的面前我同样会上当受骗一样了。
也许你会觉得奇怪:人类有小学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狐狸怎么也会有小学呢?且听我把话说完。是的,狐狸小学确实存在。只是我想再三声明的是,我所说的“存在”是指它存在于我的脑海里。关于这一点毋庸置疑,我现在正在讲述的狐狸小学便是最好的证明。若各位听了我的故事、并且认同了的话,那么狐狸小学也就存在于你们的脑海中了。我偶尔会一个人去那片原野上信步走走,只是这样的旅行结束之后往往会留下诸多后遗症,其中最为严重的当属算术变得糟糕透顶。所以奉劝各位一句,对于这种旅行的奇闻逸事,各位但听无妨,但可千万别冒冒失失地亲身实践啊。
好了,让我们言归正传。其实那天我不该到满是芒草、野蔷薇的原野上去找什么蒺瑰,而是应当从一开始就去狐狸小学参观的。因为若能从早上的第一节课开始参观,一定会其乐无穷、增长见识的。而我去参观的——正如刚才所说——是下午的课,也就是从一点到两点的第五节课。别看他们都是狐狸小学生,在他们身上也有值得人竖起大拇指的地方,那就是都上了五节课了,居然没有一个人心生厌倦。想不想听我具体讲讲参观时的所见所闻?我敢肯定,一定会令你大开眼界的。
故事还得从头讲起。那天,寻找蒺瑰一无所获的我发现了一块小小的火山弹。我捡起火山弹,顺势坐在了草地上。当时,天空里布满了鱼鳞状的白色云彩,周围的蔷薇结出了许多青色的果实,芒草则在一旁静静地吐着穗子。抬头望去,只见红日当头,我琢磨着已是中午,难怪肚子早就饿了。于是我从背包里拿出一袋面包,刚要吃的时候,突然感到口渴,想喝水。回想起刚才来的一路上没有看到一处山泉和溪流,所以我决定再往前走走碰碰运气。我将火山弹放入背包中,也懒得扣上搭扣了,就这么敞着口背在肩上,手里拿着那袋面包,又摇摇晃晃地朝前走去。
也不知路过了多少排篱笆似的蔷薇花丛,穿过了多少条芒草丛生的小径,我走啊走,可原野上依旧不见小溪流的踪影。“算了算了,还是就地把面包吃了吧。”我心里想着,停下了脚步。正在这时,忽然听到从前方传来阵阵铃声。那声音就像每所学校都会打的上课铃,“嘀铃铃、嘀铃铃”,余音直上云霄。“在这片原野上怎么会有学校呢?一定是刚才一下子停得太猛了,从脑子里发出来的嗡嗡声吧。”我试图找理由来说服我自己,可是刚才的铃声却始终萦绕心头,挥散不去。还没等我理出个头绪来,这一回,微风夹带着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喧闹声,又冷不丁闪入了我耳朵,紧接着又顽皮地飘向了远方。哦,是的,那真是天真烂漫的孩童的声音,是他们的呼喊声、应答声、随性的怪叫声、哈哈的欢笑声,其中还夹杂着另一个低沉有中气的声音,那是大人的声音。我被这片欢乐的童趣深深吸引了,忍不住寻声跑去。一路上,尽管菝葜不时地挂住我的衣袖、凹坑不时地陷住我的腿脚,但我仍然拼命地朝声音跑去。
跑着跑着,四周的蔷薇花越来越少,绒球草——不是有一种草会吐出一尺多长、如白烟般的穗子的吗?就是那种草——变得越来越多,遍地都是。当我拖着疲惫的步伐跑过那上面时,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突然觉得脚下像是绊到了什么木棍之类的东西,一下子失去了平衡,“扑通”一声跌倒在地。我连忙爬起来一看,原来是我的脚被绒球草纠缠在一起的草穗缠住了。我苦笑着,站起身来又继续往前跑。没承想,刚跑了几步又“叭”的一声摔了下去。“怎么搞的!”我纳闷了,又仔细地一看,原来那绒球草的草穗不仅杂乱无章地缠绕在一起,而且还从两头往中间搭在了一块儿,形成一座桥的形状。“这分明就是有人事先设下的套儿。”我环顾四周,发现类似的套儿还真不在少数。于是这一回,我尽量不拖步子,而是像仙鹤似的上下抬着腿,小心翼翼地朝前走去。可即便如此,走了还不到二十步,又“叭”的摔了一个嘴啃泥。这时,前方突然爆发出一阵“嘻嘻”、“哈哈”的哄笑声,只见许许多多白色的、褐色的小狐狸们,或穿着背心、或穿着短裤,正围着我看热闹。他们中有侧着脑袋笑的,也有尖着嘴默不作声的;有仰头对着天空笑得喘不上气的,也有又蹦又跳高声尖叫的。总之,白色的、褐色的,交错在一起,密密麻麻。“看来这是到了狐狸小学了,到了那所不记得何时何地从何人那里听说过的茨海狐狸小学了。”我满面通红地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掸着身上的泥土一边想。正在这时,那群狐狸小学生们突然鸦雀无声了,只见一位穿着黑色礼服的老师半抿着褐色的尖嘴,双眼巡视着他们朝这里走来。自然,那位老师也是一只狐狸,他那双尖尖的耳朵我至今仍然历历在目。突然,老师“啪”的收住脚步,训斥道:
“看看你们,怎么又设下了这种圈套!要是这位远道而来的客人有什么三长两短,那可怎么办?这可事关我们学校的声誉啊。看来今天非得惩罚你们不可!”
小狐狸们有的耷拉下耳朵,有的双手抱头,一个个像蔫了似的,无精打采地垂下了头。老师又走到我面前:
“请问,您是来这里参观的吗?”
我暗自琢磨:反正来也来了,倒不如跟他说我想参观看看里头什么样儿。虽说今天是星期天,可既然刚才响过了铃,再加上他们是狐狸,也许有什么特别的规定,总之应该不是休假日才对。
“嗯,是的。还望您能行个方便。”
“请问您是经人介绍的吗?”
被他这么一问,我突然想起了在哪期儿童画报上曾经刊登过一位名叫小武的人画的一幅狐狸小学写生画。
“是一位名叫小武的画家。”
“那您有他的介绍信吗?”
“介绍信我倒没有,不过小武先生现在可了不起呢,他已是美术学院的会员了。”
狐狸老师听后连连摆手:
“总之,您没有介绍信喽?”
“是的。”
“好吧,请随我来。现在正是午休时间,一会儿我们会带您去参观下午的课程的。”
于是我便跟着狐狸老师离开了。那群小狐狸们全都蜷缩着身子,目送我离去。他们起码有五十来个吧。待我们走过后,才又一个个慢慢地挺了起来。
老师突然回过身,对他们厉声命令道:
“把那些套子全给我解开!这件事情非同小可,关系到学校的声誉,回头我再来惩罚那个带头的人!”
学生们一听,吓得连忙在草丛里窜来窜去,把那些草结都解开了。
没走多久,在我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座七尺多高、用漂亮的野蔷薇筑成的围墙。那座围墙至少有二十米长,正中间有一个入口,里面比外面高出了一个台阶。正当我以为那是另一堵围墙的时候,只听老师恭敬地说:
“请,请进!”于是我一脚跨了进去,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原来那不是围墙,而是玄关。里头是修剪平整的草地和一间间用野蔷薇隔出的房间。玄关处,既有脱鞋的地方,又有成双成对的皮革拖鞋,甚至还有一把以马尾制成的拂尘悬挂在墙上。在离玄关最近的那间屋子上面,挂着一块黑底白字的牌子,写着“校长室”。这里有走廊、有教室、还有办公室,全部都是以蔷薇树来划分的。这一切完全和我们读过的小学一模一样,稍稍有所不同的是,这里的教室和走廊没有窗子,头上也没有屋顶。不过,既然没有屋顶,自然也不需要窗子,在采集自然光的同时,还能不时地看到朵朵白云从房间上空悠然飘过,真是一举两得。透过校长室的蔷薇壁,我隐约看见一个身穿白色衣服的人影在里面晃动,还伴着几声咳嗽声。可能是见到了我东张西望、四处打量的样子,老师莞尔一笑:
“请您换上拖鞋。我这就去通报校长。”
于是我脱下长靴,穿上拖鞋,把背包提在了手里。在这当口,老师走进了校长室,不一会儿就和校长两人一块儿出来了。校长是一只瘦长的白色狐狸,穿一件凉爽的麻制立领西服。因为是狐狸的衣服,所以在裤子上自然多了一个用于放尾巴的口袋。“缝制这套衣服一定价格不菲。”我心想。只见校长那双金黄色的眼睛透过一副厚厚的近视眼镜,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我,随后突然开口说道:
“欢迎欢迎!来,来,里面请!听说刚才在操场上学生们对您大为不敬啊。来,请进!请!”
于是我跟随校长走进了校长室。多么气派的校长室啊!只见办公桌上摆放着一座地球仪,后面的玻璃橱里更是琳琅满目:有一副鸡的骨骼、各种捕猎时用的圈套标本、剥制的狼、各式各样泥制的仿真步枪模型以及猎人戴的笠帽、鸭舌帽等等,总之狐狸在初等教育阶段所必需的道具在这里一应俱全、应有尽有,看得我瞪大了眼睛,应接不暇。这时,校长泡了一杯茶端到我面前。接过来一看,是红茶,里面似乎还加了奶,我不禁为狐狸校长的周到、庄重大吃一惊。
“来,请坐。”
我应邀坐下了。
“冒昧地问一句,您是从事教育方面的工作吗?”校长问道。
“嗯,我是农业学校的一名教师。”
“今天您休息?”
“是的,星期天嘛。”
“哦,对,对!因为您使用的是太阳历,所以星期天是休假日。”
我不觉心生好奇:
“这么说来,在您这里有所不同喽?”
狐狸校长抬头望了一眼碧蓝的天空,捻着胡须回答道:
“对,对,您会这么问也是理所当然。我们这里用的都是太阴历,所以是星期一休假。”
我听后大为惊叹。如此看来,这所学校相当有层次,绝不可小觑。说不定在狐狸这里,学校只分小学和大学两种,换句话说,别看它名叫茨海小学校,实际的教学水平可是要达到高中毕业的程度呢。这么一想,我连忙又问道:
“那我想请问一下,从您这里毕业后进入大学继续深造的学生应该为数不少吧。”
狐狸校长露出了得意的神色,微微仰起头,回答道:
“那是。不过今年不知怎么搞的,多数学生都希望投入工作。十三位毕业生中居然有十二位都选择回家乡务农,只有一位接受了大谷地大学的入学考试,并且还十分顺利地通过了。唉。”
果然不出我所料。
正在这时,从隔壁办公室里走进来一只干巴巴的褐色狐狸。这位狐狸老师只穿了一件黑色的西服背心,朝我鞠了一躬后,说道:
“请问校长,该如何处分武田金一郎同学?”
校长缓缓地转过身子,随后又看了我一眼说道:
“我先来介绍一下,这位是三年级的班主任。这位先生是麻生农业学校的老师。”
我冲他微微点了点头。
“你刚才说要怎么处分武田金一郎?虽然当着客人的面有失礼数,不过你还是先把他叫过来吧。”
这位班主任又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出去了。不一会儿,一只身穿蓝色格子外衣的狐狸小学生,跟在刚才那位老师身后垂头丧气地走了进来。
校长煞有介事地摘下眼镜,盯着那只名叫武田金一郎的小狐狸看了会儿,说道:
“就是你让大伙儿在操场上设下那些套儿的?”
武田金一郎挺直了腰板,回答道:
“是的。”
“你有没有认识到自己那么做是不对的?”
“现在我认识到了,但是刚才做的时候没有认识到。”
“为什么刚才没有认识到?”
“因为我并不是想用它们来绊倒客人的。”
“那你为什么要弄那些草结?”
“因为我是想和大家一起玩障碍赛跑。”
“难道你忘了学校是严令禁止绑那些草结的?”
“我没忘。”
“那你为什么还要那么做?最近经常有客人光临我们学校,而你却在操场的入口设下那些个圈圈套套,万一客人发生了什么意外的话,你说应该怎么办啊!你明知故犯,这又该怎么解释啊?”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算了,这件事情先摆在一边。我还听说你们在这位先生绊到草结摔倒之后,围在一旁大肆起哄。我又要问了,你们这么做又是为什么啊?”
“我不知道。”
“又不知道?唉,真搞不懂你们。要是你们知道为什么的话,兴许就不会那么做了吧。好吧,今天这件事情,就由我来向这位先生道歉,以后可要注意不能再犯了啊!知道了吗?以后可决不能再做学校不允许的事情了啊!”
“哦,我记住了。”
“好了,回去玩儿吧。”说完,校长又朝我转过身子。刚才的那位班主任仍旧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
“正如您刚才所见,他不过是个天真无邪的孩子,绝非出于恶意嘲笑您什么,还望您能够原谅他。”
我自然立马回应道:
“哪里哪里!是我冒昧地闯入了贵校的操场,闹了不少笑话。学生们会笑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生气呢。”
校长擦了擦眼镜,戴了上去,“您看您,真是太客气了。喂,武村君,你倒是也来说两句啊。”
那位名叫武村的三年级班主任朝我微微鞠了一躬,然后又对校长点了点头,便回办公室去了。
狐狸校长低下头,“哼哼”嗅了两下鼻子,随后又重新为我泡上了一杯红茶。正在这时,铃响了。那应该是下午上课前十分钟的预备铃。校长一边看着对面墙上黑色的课程表一边向我介绍道:
“下午的课程安排是这样的:一年级是修身与防身,二年级是食品化学,三年级是狩猎术。请问您是否都要去参观啊?”
“那就有劳您费心安排一下了。您这儿的课程我都很感兴趣,没能去参观早晨的课实在是太遗憾了。”
“欸,我还期待您以后有机会能再次大驾光临呢。”
“您刚才说,修身与防身,这两项内容是合并在一起上的吗?”
“嗯,到去年为止还是分开上的,不过效果并不尽如人意。”
“原来如此。那门狩猎的课程,听起来十分玄妙高深啊。在我们那里,只有专门的职业技术学校和大学的林科才开设这样的课程。”
“哈哈,是嘛。不过你们的狩猎课和我们的狩猎课,在内容上可完全不同啊。你们所说的狩猎,在我们这里属于护身的范畴;而我们所说的狩猎,嗯,严格说是狩猎的准备阶段,应该归入你们的畜牧范畴吧。反正到时候我会再向您详细说明的。”
这时,铃声又再度响起了。
一阵嘈杂的说话声从外面传了进来,接着是“立正”、“报数”、“向右转”、“齐步走”的口令声,看来狐狸小学生们已经整好了队,正按照年级往各自的教室走去。
过了一会儿,各个教室都安静了下来。楼道里飘荡着老师低沉的讲课声。
“来,我带您去参观吧,请!”狐狸校长翘起尖尖的嘴巴,一副学者的模样,微笑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跟在他身后出了房间。
“我先带您去一年级那里看看吧。”
于是我们来到了一间挂着第一教室一年级指导老师武井甲吉的黑色牌子的教室前,校长一脚跨进了这间蔷薇花墙围成的教室,我也跟着走了进去。站在讲台上的是一位银白色毛发、剃着时尚的德式发型、身穿白色晨礼服、打扮十分大方脱俗的狐狸老师。他身后的蔷薇墙上挂着一块黑板,前面是一方讲台,底下有十来个学生,个个端坐在白色的课桌前,认真地听着讲课。见我们来了,老师特意从讲台上下来行了个礼,随后又回到讲台说道:
“同学们,这位是来自麻生农业学校的老师。大家注意了,全体起立!”
小狐狸们齐刷刷地站了起来。
“为了表示欢迎,让我们齐唱麻生农业学校的校歌!准备!一、二、三,唱!”随着老师上下挥舞的手臂,同学们开始高声齐唱我校的校歌了。我被这场面感动得热泪盈眶,连站都站不稳了。说来也是,事先一声招呼不打地闯进茨海狐狸小学校来,又当面听到狐狸小学生们为我高声齐唱校歌,换了谁都会忍不住激动的眼泪的。可我依然拼命地、拼命地克制住自己,皱起脸,不让眼泪轻易流下。那一刻,说真的,与激动喜悦相比,更觉忍耐不容易。校歌结束后,老师又寒暄了几句,便抬手示意同学们坐下,随后拿起了教鞭。
黑板上写着“最好的谎言是诚实”这几个字,只听老师继续讲课道:
所以说,撒谎原本就是行不通的。不论多么高明的谎言都会被揭穿,因为智者一眼就能看出其中的真伪,他们能从话语的前后逻辑上立刻辨别出真假,不仅如此,还能从说话者的语音语调、甚至表情动作上立即识破。因此我们说,即便有时谎言能够让你一时蒙混过关,但终会被揭穿的。
下面我们来看这句格言的意思。假设某人在某种情况下企图通过撒谎来骗过别人:如果他先把这谎言不断地重复说给自己听,说着说着他就会发现其中存在破绽,如果不进行修改,就会被别人识破。于是他彻底改变了原先的说法,然后又在心里不断地重复。渐渐地,他又觉得这么说也不行,还是决定像原先那么说。但那么说似乎也不妥,还是应该像现在这么说。就这样,他绞尽脑汁翻来覆去地想,最后还是变成和盘托出实情。那么,他实话实说了以后,又会发生怎样的变化呢?其实,和巧妙的谎言相比,说真话反而更有利于情况的改善。即使短时间内可能会变得比较糟糕,但结果终究会是好的。所以,我们又把这句格言叫做“诚实是最好的手段”。
说着,老师转向黑板,在之前的板书旁写下了刚才的那句格言。
学生们个个把小手端端正正地放在膝盖上,竖起耳朵认真地听着,这会儿见老师写下了新的内容,便不约而同地拿起笔,抄了起来。
校长扭头看了我一眼,可能是想知道我对刚才讲课内容的感想吧,于是我故意闭了五六秒眼睛,做出一副感触良深的样子。
老师背着双手,站在讲台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全班抄写笔记,不一会儿,见同学们“吧嗒吧嗒”放下铅笔,抬起头望着自己时,便又开始继续讲课了。
刚才我们学习了“诚实是最好的手段”这句格言,它告诫我们不应该撒谎。其实如果换一个角度,这句格言还有另外一层意思,那就是对于人类来说,不对我们撒谎便是他们最好的手段。举个例子,就说圈套。捕猎用的圈套分为许多种,其中最让我们感到心惊胆战的当属那种设计最简单、最朴实、没有特别花哨的修饰,一眼看上去就知道它是圈套的圈套了。从人类的角度来说,尽管圈套分为许多种,但其中最能够捕到狐狸的,当属自古流传下来的狐狸圈套。这种圈套朴实无华,张开的口就好像在说“看我来逮到狐狸!”一样。正如这句格言所言:“诚实是最好的手段”。
我在一旁听着,可总觉得这“修身”的内容有些变味儿,脑袋也被绕得晕晕乎乎的。这时,我忽然想起了刚才校长说的“从今年起,修身与防身合并为一门学科,这样一来效果可能会好”的话,“哈哈,原来如此。”我会心地点了点头。
“武巢同学,麻烦你去校长室跑一趟,把圈套的标本搬过来。”老师的话音刚落,坐在我面前第一排、身穿红色背心、样貌十分可爱的小狐狸“是”的应了一声,站了起来,向我轻轻打了声招呼,就从蔷薇花墙边上的门跑了出去。
老师停下讲课,静静地等候着。教室里鸦雀无声。头顶上,片片白云布满了天空,太阳像一面圆圆的银镜似的,在流云后穿行。风吹来,四周翠绿色的花墙轻轻地摇摆着。
不一会儿,那个名叫武巢的孩子又气喘吁吁地回来了。他从校长室的玻璃橱里搬来了五个圈套标本,放到讲台上后,又回到了座位上。老师从中拿起一个标本,解说道:
大家请看,这个是美国制造的“捕猎者”。因其表面镀了一层镍,所以这么闪闪发亮。这里有一个环,如果把脚伸进这个环里,环就会“啪”的一声闭合,整个装置也就不再具备任何捕猎功能了。当然,实际情况下,这个圈套会通过锁链或者其他什么绑在结实的大树上,所以一旦脚被夹住,就不可能再逃脱了。不过话说回来,应该不会有人试图把脚伸进这么个不同寻常还闪闪发亮的东西里面去吧?
听到这里,狐狸学生们哄堂大笑起来,校长和老师也笑了起来,就连我也不自觉地笑了。听说不论是在日本还是国外,种苗产品目录的最后部分都会附有这种圈套的图片,而且据说使用效果还不错,真让人有点匪夷所思。
这时,校长从衣袋里掏出手表看了看。我估摸着是时候带我去参观下一间教室了,便故意动了动身子。校长见状,立即悄悄地从教室里退了出去,我也跟着一起离开了。
这回,我们走进了挂着第二教室 二年级 指导老师 武池清二郎的黑色牌子的教室。教室里的老师正是刚才在操场上遇到的那位。学生们见我来了,纷纷起立,齐刷刷地向我鞠了一躬。
随后,老师接着刚才的内容继续讲课道:
通过学习,我们掌握了淀粉、脂肪和蛋白质这三种营养成分的重要性。接下来让我们看看,哪些食物里含有这三种成分,以及它们各占多少比例。说起来,在所有食物中,既滋补又美味、同时还兼具美丽外观的,非鸡莫属。鸡,不愧被称为食中之王。下面,我向大家展示一张鸡肉成分分析表,请同学们把它记在本子上。
蛋白质,18.5%;脂肪,9.3%;碳水化合物和糖类,1.2%。鸡肉不但如这些数字所显示的那样富有营养,而且还易于消化,尤其是那童子鸡的肉,真是又滑又嫩,那味道,(老师“咕咚”咽了下口水)简直没话说!吃过的人应该都明白吧?
底下的学生个个沉浸在回忆里,一声不吭。校长也一动不动地盯着地板,好像若有所思。老师拿出手帕,把嘴边擦了个干净,又继续说道:
一般认为,除鸡肉以外,鸟类的肉里也含有大量滋养我们大脑神经的磷。
“这些内容都是被写进女子学校家政课的书里的,这所小学果然层次不低,不可小看哪。”我心想。只听老师又说道:
另外,鸡蛋也是个好东西。它的成分和鸡肉相比,蛋白质含量略少、脂肪略多,即使生病也能够经常食用。下面一项是油豆腐。油豆腐在过去货源十分充足,但现在已经今非昔比了,换言之,它已经是一种过时的食物了。成分是:蛋白质,22%;脂肪,18.7%;碳水化合物和糖类,0.9%,不过现在这已经不重要了。如今,取代油豆腐占据了流行地位的是玉米,只是它不太容易消化。
“时间不早了,我们还是去下一间教室看看吧。”校长在我耳边轻声说道。我于是点点头,跟着校长走出了教室。
“第三教室位于走廊的另一头。”校长边介绍边领着我快步往回走。我们走过了刚才的第一教室,经过了玄关,又走过了校长室和办公室,终于来到了写着三年级 指导老师 武原久助的第三教室。正在里面上课的,就是刚才那位干巴巴的褐色狐狸老师,上的是狩猎的内容。
我们一进教室,老师和同学们就纷纷向我们行礼问好,随后又继续开始上课。
刚才我们学习了狩猎共分为三个阶段,即准备阶段、正式阶段和收尾阶段。展开来讲,准备阶段就是指鼓励养鸡,正式阶段就是指抓鸡,而收尾阶段就是指吃鸡了。
接下来的课程,我打算就准备阶段鼓励养鸡的方法,跟大家具体详细地谈一谈。先来举个例子。前些天,我去茨洼的松树林里散步,迎面走来一个人类的孩子,是个身穿黑色小仓布衣服的学生,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不过我一见到他,就立刻知道了他在想什么,于是主动跑到了他面前。他似乎被我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我先开口说道:
“喂,你可知道我是谁?”
那个孩子回答道:
“你不是狐狸吗?”
“没错。不过你看起来好像有什么心事啊。”
“没有没有,我才没什么心事呢。”那个孩子说道。这个回答正中我下怀。
“要不要我来猜猜你正在烦恼些什么呀?”
“不了,不要你猜。”这个回答又正合我意。
“你是不是在考虑后天的文艺会上应该跟大家说些什么呀?”
“嗯,还真被你说中了。”
“怎么样,还是我来教你吧。到了后天,你就去跟大家讲讲养鸡的重要性。在农民家里,有的是掉在地上搀了沙子的谷子、麦子、不要了的烂菜叶,还有像卷心菜什么的,搁久了招虫子。应当把这些东西统统拿来喂鸡,鸡最爱吃这些了,既不造成浪费还能生鸡蛋,多划得来啊。”
那个孩子听了,高兴得眉开眼笑,连连道谢。我想他回去之后,一定会在文艺会上向大家宣传的。这样一来,大家就都开始忙活着养鸡了。到时候,院子里到处都是大鸡、小鸡、童子鸡,我们也就可以马上进入狩猎的正式阶段了。
听了这番话,我当时就觉得很不可思议。他所说的那个孩子,是我校二年级的学生。在前些天的文艺会上,那个孩子确实是把那天和狐狸间的遭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大家。前面的内容都大同小异,可结尾部分却大相径庭。因为那个孩子说的是:
“什么呀,你是盘算着先让我养鸡,然后自己再抓来吃吧。”狐狸听后抱起脑袋,一溜烟地逃跑了。
不过,我只是心里想想,并没有把它们说出口。正在这时,远处的走廊里响起了下课的铃声。
“好了,今天的课就先上到这儿。”老师说完,向同学们鞠了一躬。我便跟着校长回到了校长室。校长又客气地为我倒上红茶,问道:
“不知您参观后有何感想?”
我回答道:
“实话跟您说吧,我觉得脑子里乱哄哄的。”
校长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每个来参观的人都这么说。对了,您今天在原野上有没有发现什么好东西?”
“哦,我找到了火山弹,不过边角有些损坏了。”
“能让我看看吗?”®
话已至此,我不得不从背包里取出了那块火山弹。校长拿在手里看了又看——
“嗯,真是一块难得的标本!能否请您慷慨捐赠一块给学校啊?”
我别无选择,只好回答道:
“行,那您就拿去吧。”
校长也没再多说什么,将火山弹放进了玻璃橱里。
我突然觉得一阵晕眩,不想再在此久留了。正巧这时,校长突然开口道:
“那后会有期!”
于是我连忙接道:
“告辞了!”
便从玄关一路跑了出去,把小狐狸们“哇哇”的叫喊声、老师们低沉的劝阻声统统抛在了身后。我跑啊跑,一直跑到茨海原野上那片经常路过的地方才停下脚步,随后定了定神,慢慢地朝家里走去。
到头来,我还是没弄清茨海狐狸小学校的教育方针究竟是什么。
说真的,我真是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