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8年10月9日 诗人

经常有一些朋友慕名来访。几周前,我还成功地举办了一场时下非常流行的午餐会。但相比之下,我更喜欢朋友来访,因为它带给了我真正的快乐。昨天,收到一封来信。我非常敬重写信的人,我们见过两三次面。他是一位真正的诗人,也是位名副其实的歌唱家。他说他住在我家附近,问我他是否可以过来坐上个把小时一叙旧情?他是早晨赶到的。跟他一碰面,你就马上能体会到什么是英雄气概,明白那美妙的诗歌是怎样从这健硕的肌体如阳光一样传播出来的了。他所带来的温暖,不是那种我们处于太阳中心时可以感受到的那种炙热,而像喷薄而出的阳光瞬间绽放的光芒,惠播天下,恩泽万物。他身材魁梧,不修边幅,如同《荷马史诗》中的帝王。我喜欢他从头到脚的每个地方。他穿着宽大随意的破旧衣裳,戴着一条色彩亮丽的领带,松松垮垮地挂着浮雕胸针。头发疏松蓬乱,胡须浓密。脸色略显苍白,但轮廓分明,散发着淳朴、健康的青春气息。他目光炯炯,爽朗的笑容掩盖了一丝淡淡的哀愁。进门来一番真诚的问候之后,他就大大咧咧地坐在了沙发上。他态度平和,言谈自如,旁征博引,妙语连珠,一旦发觉他讲的内容我不感兴趣,就马上转换话题。他有时变得激愤烦躁,有时又兴高采烈,但看得出来,每时每刻,每件事情,他都在享受生活。他目光敏锐,不放过任何微小的细节。我常常对新环境有一种恐惧和病态的抵触情绪。而他不同,就像总是难以得到满足的孩子,对未知的环境充满期待。他用骑士般温柔的语调和亲昵的态度向莫德和孩子们问好,仿佛他喜爱所有美丽温柔的事物,并享受与之亲近的快乐。他把埃里克放在膝上,边聊天边与他嬉戏。孩子们好像早就与他相熟,完全接纳了他。

他没有任何的矫揉造作和自以为是,他谦虚、有趣,知道感恩,就像一个穷人一样感激我们的恩惠。静下来时,我问了他的创作情况。

“不,我什么都不写了,”他微笑着说,“我想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

他话锋突然一转,幽默地调侃道:“如果纸好、印刷又精美,我可以再写点。”

我冒昧地追问道:“难道你没有写作的欲望了吗?”

“没有,”他说,“坦率地说,真没有了。世界上有那么多美好的事情要做、要看、要听,花费那么多时间爬格子,有时感觉多么愚蠢啊!你知道吗?”他接着说,“前几天,我听到了一个动人的故事。有一个人,穿行在偏僻得连上帝都不曾眷顾的地方(我想是安第斯山吧)遇到了一位矮胖的罗马教士。这位罗马教士每天都长途跋涉,周游各地,夜晚筋疲力尽时归来休息。虽然身体一直处于疲惫当中,但他却非常满足。于是这个人就问教士为什么要这样做,教士笑着回答道:‘好吧,我告诉你。前不久我得了不治之症,以为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一天晚上,恍惚之间,感觉有人来到我床前。他是位英俊的年轻人,脸色略显凝重,用奇怪的目光看着我。我猜一定是位死亡天使吧。我正希望离开尘世,一了百了。于是,就告诉他,我已经准备好了,正满怀憧憬想享受天堂的快乐,瞻仰圣人光芒四射的荣光。他注视着我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说这些话,竟然对天堂的美丽如此着迷,却不肯留意尘世间的美。’说完,他就不见了。我陷入了沉思。的确,有生以来,我每天一直在重复地做着单调无聊的事情。于是,我下定决心,如果病能痊愈,我就周游世界,见识一下大千世界的美丽,而不再期盼将来的荣耀。”

他继续道:“这个故事有意思吧,尤其对我们作家更别有寓意。我们习惯了过多的沉浸在工作当中,总想像上帝一样思考世界,而没有看见世间美好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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