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8年9月15日 家

再次回家,又能置身于熟悉的环境中了,心中充满甜蜜。家中的一切—画像、书籍、房间、树木、友善的人们,都似乎在耐心地期盼着我们的归来。今天,我和花匠怀特—他是一位非常尽职尽责的花匠,一起去散步,我们走了一个小时。散步期间他所说的话让我深受感动。他说,很高兴看到我回家了,没有我在家他感觉很无聊。我外出期间,怀特以他惯有的平和与诚实默默地做了50件小事。我们大家都注意到了,这让他感到非常高兴。埃里克一整天都和我待在一起,他充满童真率性的行为,每每让我捧腹大笑。凉亭当中有一个木马因我们外出无人照顾,现在变得鬃毛杂乱无章,浑身湿漉漉的,神情木然呆滞。见到木马这种无人照顾的可怜巴巴的样子,埃里克竟然悲伤得流起了眼泪。“你以为我们会忘了你吗?”他抱着它说道。我就逗趣建议他给木马好好吃一顿。

“我想它不喜欢草料,”埃里克若有所思地说,“应该专门给它喂些树叶和浆果。”

木马于是得到了很好的照料。莫德去看了一些退休的老朋友,回来时神采奕奕,向我讲述了足有二十个故事,都是关于朋友们如何热烈欢迎她的场景。有两三个人过来和我商谈公事。能对他们有所帮助,我也非常高兴。下午,我和莫德一起出外散步,我们走了很长时间。我们吃惊地看到,周围的一切都已恢复如初。夏季已过,稻田已收割完工,收起的庄稼在草场上悠然地聚拢在一起。一辆汽车向山谷驶来,单调的回乡之歌一路伴随而至。下午茶后,夜幕降临,我回到书房,取出笔记,呆看着罗列的题目,一筹莫展。题目中有一些新鲜的想法,却都没有成形。我感觉度假归来后,再浏览这些题目,就像吹泡泡。新鲜的想法如泡泡一样从碗中旋转着升到空中,越变越大,像五彩流光的金球飞转着,映射着房间和人影。然而,今天并非如此。大脑如即将燃尽的火苗,摇曳闪烁。没有压抑,没有悲伤,只有默然和枯燥。当精神在凝神倾听时,它也会吐出气息。很奇怪,思想竟会变得如此困顿,没有任何灵感可言,更不用提任何令人为之一振的想法了。而让思想兴奋起来,只有当书稿在脑海中带着些许神秘隐隐出现的时刻才有可能。无意中瞥见房间中窃窃私语的人儿,望远处看:或者在寂寞的山路上策马飞驰,或者两人在铺满月色的花园中悠闲地散步,柏树在草坪上投下疏影,两人停下脚步倾听树丛中夜莺的歌声,他们脸对着脸,生命的激流随着嘴唇的相遇、随着发髻的阵阵幽香、随着心中升起的股股暖流而交融迸发。只有在这样的时刻,我的思想才会悄然兴奋起来。然而今天,我毫无感觉。索性抛开手头的一切去看孩子。我受到了热烈欢迎,加入了他们好玩而荒诞的游戏中。晚餐过后,又坐下看书。看了一会儿,就开始与莫德聊天。莫德安静地坐在火炉旁的角落里。一切都是那么静谧和谐,温馨惬意,这就是我温暖的家啊!待在家里真好。徒劳地去追寻虚无缥缈的他物填补思想,该有多么可怜啊!那只会抹杀这温馨而珍贵的一切。莫德询问了我上本书的出版情况,我如实告诉了她,她感到非常骄傲。她看出来我心中仍有不安的阴影(女人为何如此敏锐,可以预知所有的一切?)她安慰我,说了一些我没有勇气对自己说的话。上部书已让我心力交瘁,我该继续休息一段日子。谈了一会儿,我恢复了平静,外出抽了阵烟。这时,那阴影又如鬼魅般袭来,让我烦躁不安起来。过了一段时间,终于,我悄悄走进沉寂的房间,躺下来,听到妻子均匀的呼吸,又有了回家真好的感觉。慢慢的,意识模糊起来,奇思怪想浮了出来,我沉入了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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