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适与另两只“徽骆驼”(5)

胡适逝世二十年后,台湾传记文学出版社刊行了胡适的关门弟子唐德刚的《胡适口述自传》和《胡适杂忆》。唐氏在“口述”本中加了不少注释文字,与“杂忆”互读,似可见唐氏有以“居高临下嘲讽”、戏弄胡适之嫌。苏雪林认为胡适不是不可以批评,但不能说谎,否则就违背“知识的诚实”。她对唐氏说胡在哥大获的博士是假的、冒认祖宗、乱谈恋爱等等,十分恼火。曾屡请胡适老友王雪艇、沈宗翰为胡适辨冤雪谤,乃至从台南到台北登门求援。不见动静,她不得不自己披挂上阵执笔写《犹大之吻》。日记中记述甚详:“看唐著口述生平,一面生气,一面阅读,进行甚慢。”……“匆匆一阅,许多情节未曾明了,非重阅一遍不可。”(1981.4.11)于是决定反驳,着手“写胡适问题”(即假博士问题,1981.4.18)。“今日写完胡传第一篇,开始第二篇,即胡适的恋爱与婚姻。”(1981.4.19)到次年一月已写到第八篇,可题目总是取不妥,“今日始决定为唐某侮辱先贤恶行总述,先列较大题目数款后,乃列其琐节。今日写……”(1982.1.13)“回家未甩手,阅报,早餐,想起犹吻(《犹大之吻》)应加一节,即于国际学舍后加点唐某笑胡大师崇信西化,剪剪接接……又想不如使独立为一段,题为崇信西化。于是全文共为十节,成十全大补汤矣!”(1982.1.16)不几日,刘显琳先生来访。“刘问我有何著作?谈及犹吻,大赞,说写得非常痛快,人皆愤唐某歪书之谤胡而不愿惹是非,遂无人出面说话,见我文乃大称快。”(1982.2.7)苏雪林认为唐德刚的叛逆行为类同犹大,且有过之而无不及,是对老师的背叛,应大加鞭笞。苏雪林将这些为胡适正名的文章,先在报上发表,后结集成书,冠名为《犹大之吻》。书出版后她遍送胡适生前好友,还不忘寄给李政道和吴健雄。总之,苏雪林维护胡适是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晚年九十岁时读《胡适秘藏书信选》,见书封面上胡适的画像不美,斥画家“将乐观的胡大师,画得像个鸦片鬼”!

《眼泪的海》和《犹大之吻》是苏雪林为维护、颂扬胡适德艺的两本专著,且不说她那举措得体与否,也姑且不谈该书的学术价值几何,却实实在在显示苏雪林的尊师卫道精神的虔诚和执著。

话又得说回来,苏雪林自己也曾批评过胡适的演讲《中国之传说与将来》,认为“惟对于西洋文化推尊太过,对于自己文化抑贬过甚,是其缺点。”(1960.7.22)在评选“中研院”院士问题上,她不言胡适秉公行事,却对胡适对自己的“成见”亦多有抱怨,“可惜者,胡适之先生坚抱林乃一区区女人,不配做学问之成见,于林著作并不阅,便当头一闷棍。”(致王雪艇信)凡此种种在1968年8月上、中旬的日记字里行间有所流露,她曾写信给胡适,且出言流露不逊。不过,一周后苏雪林又写信请胡适宽恕自己的冒犯,自责信中的不逊之词是“恃宠而骄”。

苏雪林曾对笔者说过:她骂人,盖人骂她。她这一辈子是被人骂到死。

走笔至此,我不能不说一下笔者写这篇文章时的犯难与顾虑。胡适、苏雪林、唐德刚都是我所尊崇的文学前贤。苏是胡适的早年门生,唐系胡适晚年的关门弟子,且他们三人都与《传记文学》有着相当深厚的渊源,落笔稍有不慎,或会伤人。思索再三,还是秉着刘绍唐先生主张的不为尊者、长者讳,本着实事求是的原则,提供我所拥有的史料和所知一二,供史家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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