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作为人类自我分割的道德。——一个真正专心致志于研究课题的好作者会希望有人来更清楚地描述同样的课题,并毫无保留地回答其中包含的问题,从而把自己全盘否定掉。一位恋爱中的姑娘会希望她能以恋人的不忠来证明她爱情的忠贞不渝。士兵会希望为了他常胜的祖国而战死沙场,因为在祖国的胜利之中他实现了自己的最高愿望。母亲会把自己不舍得的东西、睡眠、最好的食物,在某些情况下,甚至把自己的健康、自己的能力,给予孩子。——然而这一切都是非利己主义状态吗?难道这些道德行为由于按叔本华的说法“是不可能的然而是真实的”,因而就是奇迹吗?在所有这些情况中,人类更热爱的是他自身的东西,一个念头,一个要求,一件作品,而不是他自身之外的其他东西。他因此而要分割他的本性,将其中一部分牺牲给他人,这不是很清楚吗?这同一个犟脾气的家伙说“我宁愿被就地枪杀,也不愿对这人做一点点让步”又有什么本质区别呢?——对东西的爱好(愿望、冲动、要求)存在于上述所有的情况中;对它作出让步而造成了种种后果,无论如何都不是“非利己主义的”。——人类在道德中把自己当作dividuum而不是individuu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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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可以许诺的东西。——人们可以许诺行动,但不可以许诺感觉;因为感觉是不自觉的。谁许诺将永远爱某人,或永远恨他,或永远忠于他,谁就是许诺了力所不能及的事情;可是他大概可以许诺这样的行动:这种行动虽然通常是爱、恨、忠诚的后果,但也可能出自其他动机,因为多种途径和动机都会导致同一种行动。因此,许诺永远爱某人意味着:只要我爱你,我就将对你作出爱的行动;如果我不再爱你,那你也将继续从我这里接受同样的行动,尽管出于别的动机:以至于在我们同胞们的脑袋里,表面上似乎爱仍然没有改变,仍然一如既往。——因此,即使人们清醒地发誓永远爱某人,人们许诺的也只是爱的表面现象的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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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智与道德。——人们必须有好的记忆,才能信守诺言。人们必须有很强的想像力,才能拥有同情。道德与理智的质地是如此的密切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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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欲复仇与复仇。——意欲复仇并付诸实施,意味着得了一场转瞬即逝的热病;意欲复仇却没有力量和勇气来付诸实施,则意味着得了一场慢性病,随身携带着毒害身心的毒药。只问意图的道德会对这两种情况作出同样的评价;而通常人们则把前一种情况视为更恶劣(因为复仇行为也许会产生不良后果)。两种评价都是短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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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的能力。——等待的能力是如此难以实现,以至于最伟大的诗人也把不能等候作为他们诗歌创作的主题。所以,莎士比亚塑造了奥赛罗,索福克勒斯塑造了埃阿斯:埃阿斯只要还有一天时间能让自己的感情冷静下来,他的自杀就会显得不再必要,正如神谕上所说的那样;也许他会对受伤害者的虚荣心的可怕暗示不以为然,并对自己说:有谁在我的情况下会不把一个败类当成一个英雄呢?这是如此可怕的事情吗?相反,这只是一般人性的东西:埃阿斯可以如此安慰自己。激情不愿等待;伟大人物生活中的悲剧因素往往不在于他们与时代、同胞们的卑劣之间的冲突,而在于他们不能将他们的工作推迟一年或两年;他们不能等待。——在所有的决斗中,附和的朋友们有一点必须确定,即参加决斗的人是否还能等待,如果不能等待,那么一场决斗便是合情合理的,只要双方每个人都对自己说:“要么我继续活下去,那么对方就得马上死去,要么就是相反情况。”在这样的情况下,等待意味着受伤害的荣誉面对其伤害者遭受更加长期的痛苦,这可能是大于生命之所值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