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米高的依恋

曼妮本是兴致盎然地和朋友爬上了一座高约十米的小山峰。大雪淹没了整个世界,天空洁净、透明和湛蓝的让人沉醉。大家兴奋地爬上滑下,她却坐着,双手抱着双腿,下颌顶在蜷曲的膝盖上。虽然是寒冷的季节,阿尔泰山里却没风,并不冷。她坐在那里,在大自然赐予的最干净、最温暖的阳光下,丝毫没有感到惬意。恰恰相反,她感觉危机四伏。她环顾四周,俯视山脚,大脑一片空白,就连平日在心里最美好、最温馨的雪花现在好像也变成了魔鬼,狞笑着嘲笑她。

曼妮恐高。从小她最惧怕的就是高度,怕到双手冰凉,怕到颤抖无力乃至全身血液像抽空了去,甚至精神恍惚,胸口憋闷,丧失知觉直至晕厥。现在,她看着同行的朋友们踩着滑板欢呼着滑落山脚,心里却只想赶紧逃离。冬季到阿尔泰将军山观光滑雪的游客,为山而来,为雪而来,更为高度。可是,在曼妮眼里,这些滑雪必备的自然元素却袭击了她,让她感到极其不适。

回到入住的宾馆大厅,大家坐在一起喝奶茶聊天。曼妮看着一张张精神十足的笑脸,寻找话题高谈阔论,以便暂时忘记山的威胁。她在人群中发现一张陌生男子的脸。不过,她能确定那是一位哈萨克族男子——淡黄色头发、蓝灰色眼睛、黑红的脸,说起话来稍稍有些害羞。哦,想起来啦,他是大家聘请的滑雪教练。

曼妮观察他的时候,他也注意到了她。

“为什么总是一个人坐在雪地里?”第二天,从高处山峰轻松降落的哈萨克男子看出曼妮的惊恐和不甘心,于是,他朝她走来。

“唔,我恐高。”曼妮用带着粉色滑雪手套的手拍打着身边的积雪,郁闷地说道。

“慢慢来。爱上山,爱上雪,你就不会害怕。”男子站在曼妮面前。他戴着红色的头盔,深蓝色的护脸,露出的眼部周围凝结着白色小冰珠。他全身上下散发的冰雪气息使曼妮激动不已,她甚至暂时把目光从山的高度转移到他的眼睛,是的,他真的很帅。

与此同时,男子开始说服她一起从小山坡上滑下。他拉她起来,提出最安全的办法——他在前面倒退着保护曼妮滑行。曼妮从他肩头望过去,一眼看到山底。“啊!等一等!请等一等——”她抱着头蹲下去,刚刚下的决心,片刻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样好吗?”男子向她伸出双手,抓住她的手,“我牵着你的手,看,现在你不是一个人面对危险了吧?”

“我会把你拉倒的。”曼妮怀疑地看着他。

“哈哈,我在这一带山区呆了二十年啦,没有什么可以难倒我。”男子看看左右高高的山峰,自信地说。

不可思议的是,曼妮确实从十米高的山坡滑下去了。不过,她一直紧张地攥着他的手,他也许很疼,但,他忍耐着。在男子的帮助下,曼妮逐渐摆脱恐惧,她在他的保护下一次次从十米高的小山坡滑下。在白雪皑皑的世界里,有一双灰蓝色的眼睛始终看着她,给她自信。同时,他还会说:“不要害怕,我和你在一起。”

第二天清晨,山里开始飘雪。一开始,雪花从天空细细碎碎地飘落,到了上午雪花渐渐密集起来。曼妮在宾馆呆着着急,拿着滑雪板朝雪场最低矮的小山坡走去——十米山峰。

远远的,男子看到曼妮迎了上来,“嗨!怎么样,今天不会害怕吧?”

“嗯,试试,或许会好起来。”看到他曼妮很高兴。山里天气的变化速度快得惊人,常常一秒钟就会过渡到另一种气候中。瞬间,曼妮已看不到对面的男子,仿佛自己被白色磨砂玻璃罩在里面——暴风雪来啦!

在暴雪中滑行是不可能的,能见度非常差,有可能被大雪覆盖埋没。雪花连成片狠狠地击打着他们的脸,让他们无法睁开眼睛,无法呼吸,耳朵也什么都听不见了。曼妮几乎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不明白,只是慌乱地紧紧拉着男子的手,鼓励自己——他在,真的没问题。

城市长大的曼妮,在雪海里完全束手无策。或许不会被大雪淹没,或者不是在风雪中走失,但,很可能会惊恐而死。虽然这样想,可是曼妮还有依靠——她更加信任地靠近男子,由他主宰。他拉着她朝某处走去,手在比划着,但曼妮听不到他说些什么……

他们挪到一处岩石后面,暴雪并没打算放过他们,他们挣扎着,努力往滑雪场大厅冲去,曼妮的手一直在他的手心。在这个过程中,每当他们抓住一处牢固的东西,风雪就会再次袭击他们,把她推倒在男子怀抱。每当曼妮被推进男子的怀抱时,她都会精神恍惚地感受到他的特殊气息,让人心醉。

风雪把曼妮抛进男子的怀抱,又把他们拉开,无数的雪花加快速度冲过来,旋即又消失。她张开嘴拼命呼吸,她只能感受存在——钻进男子的怀里,生怕瞬间之后再会分开。

终于,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个人终于平安地来到休息大厅……  

半个月休的假很快过去。最终,曼妮是要走的。

生活中某种事的结束,这只是一种感觉,其实开始了的一切,任何时候都不会结束,它只会延续,延续,再延续。与有某种感觉的人是不可能分离的,与曾有过幸福的地方也是不可能分离的:一切都将在内心永存。难道我们奔波,委屈,追求居然都是为了毁坏,抛弃一切,为了割断无形的情结吗?不要这样,让一切都永不结束。曼妮一生一世记得在哈萨克族男子身旁,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其本质,他知道这一点吗?

曼妮知道他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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