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7年,我写过一篇文章:《浮屠与佛》,主要是论证中国最古佛典翻译中的“佛”字,不是直接从梵文Buddha,而是间接通过吐火罗文A(焉耆文)pt和B(龟兹文)的pud、pd译过来的。一个字的音译,看来是小事一端,无关宏旨,实则与佛教传入中国的途径和时间有关,决不可等闲视之。文章中有一个问题颇感棘手,这就是,吐火罗文的pt、pud和pd都是清音,而“佛”字的古音则是浊音。由于周燕孙(祖谟)先生的帮助,这个问题算是勉强解决了。从那以后,虽然有时仍然有点耿耿于怀,但是没有认真再考虑这个问题。
最近几年读书时读到一些与此问题有关的新材料或者对旧材料的新解释,觉得有必要对那篇文章加以补充和扩大,于是写了这一篇文章。这篇文章分为两部分:一、“佛”字对音的来源;二、从“浮屠”与“佛”的关系推测佛教传入中国的途径和时间。
一、“佛”字对音的来源
正如我在上面讲到的,1947年那篇文章遗留下来的关键问题是清音与浊音的对应问题。原来我认定了对音的来源是清音。周燕孙先生的解释也是从这个角度上下手的。但是,时隔40年,现在看到了一些以前不可能看到的新材料,我们大可以不必这样去胶柱鼓瑟、刻舟求剑地去解决问题了。“佛”字的对音来源有极大可能就是浊音。
本来在回鹘文中“佛”字就作but,是浊音,这我在那篇论文中已经讲过。可是我当时认为“佛”字是译自吐火罗文,对回鹘文没有多加考虑。这至少是一个疏忽。许多佛教国家的和尚天天必念的三归命,在回鹘文中是:
归命佛(南无佛)namo but
归命法(南无法)namo drm
归命僧(南无僧)namo sa
在这里,梵文buddha变成了but。回鹘文中还有一个与梵文buddha相当的字:bur。梵文中的devtideva(天中天)在回鹘文中变成了tri
trisi burxan。Burxan这个词儿由两个词儿组成,一bur,一xan。Bur就是buddha。这个词儿约相当于吐火罗文A的ptkt(kssi)和pttkt
(kssi),B的pudkte或(kssi)pudkte。
这个bur是怎样来的呢?根据A.von Gabain的意见,它是由but演变过来的。她认为,在中国北方的某一个方言中,-t读若-r,中国人把tatar音译为“达怛”(古音以-t收尾),也属于这个范畴。
H.W.Bailey对这个问题也发表了自己的意见。他说:
但是“佛”(Buddha)也用另一种形式从中国传入中亚。西藏文bur表示出八世纪顷汉文“佛”字的读音,这个-r代表从尾音-t发展过来的汉文尾音辅音。粟特文复合词pwrsnk*bursang“佛陀僧伽”中有这个词儿。这个词儿从粟特文变成了回鹘文bursang,以同样的形式传入蒙古文。回鹘文(在蒙古文中作为外来语也一样)burxan的第一部分,可能就是这同一个bur-“佛”。于是回鹘文tngri burxan意思就是“天可汗佛”,但是这个含义不总是被充分认识的,以致摩尼教回鹘文典籍中burxan zru意思是“Burxan琐罗亚斯德”。在另一方面,日文借用了带-t的字,Butu(Butsu)。
他对t>r的解释同A.von Gabain稍有不同。但是,这是从中国传入中亚的,证据似还不够充分。
上面我谈了回鹘文中梵文Buddha变为but然后又由but变为bur的情况,其间也涉及一些其他中亚新疆的古代语言。我现在专门来谈buddha在一些语言中变化的情况。我先列一个表:
大夏文 buddha变成了bodo,boddo,boudo
拜火教经典的中古波斯文(巴列维文)
buddha变为bwt
摩尼教安息文 buddha变为bwt/but/
摩尼教粟特文 buddha变为bwty pwtyy
佛教粟特文 buddha变为pwt
达利文 buddha变为bo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