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敬约了张汧去拜访几位山西乡贤,就别过李谨,出门去了。原来卫向书大人在信中介绍了几位在京的山西同乡,嘱咐陈敬进京以后可抽空拜访,有事也好有个照应。正好路上遇着张汧,便说好一同去。两人备了门生帖子,先去了卫向书大人府上。上门一问,才知道卫大人半个月前回京就被皇上点了春闱,如今已经锁院。卫大人料到陈敬会上门来,早嘱咐家里人盛情相待,却不肯收仪礼。再细细打听,陈敬方知想去拜访的几位乡贤都入了会试,照例也已锁院。只有一位李祖望先生,因是前明举人,并无官差在身,肯定在家里的。两人便辞过卫家,奔李祖望府上而去。
照卫大人信中讲的地方左右打听,原来李祖望家同快活林客栈很近。李家院墙高大,门楼旁有株老梅斜逸而出。陈敬上前敲门,有位中年汉子探出头来问话。听说是卫向书大人引见的山西老乡,忙请了进去。这人自称大桂,帮李老先生管家的。两人绕过萧墙,抬眼便见正屋门首挂着一方古匾,上书四个大字:世代功勋。定眼细看,竟是明嘉靖皇上御笔。陈敬心想李家在前明必定甚是显赫,卫大人在信中并没有提起。大桂先引两位去客堂坐下,再拿了卫向书的信去里面传话。没多时,李老先生拱手出来了,直道失礼。
大桂媳妇田妈上了茶来,李祖望请两位用茶,道:“我也听说了,山西去年科场出了事,陈敬险些儿丢了性命,好在卫大人从中成全。卫大人忠直爱才,在京的山西读书人都很敬重他。”
陈敬道:“卫大人盛赞您老的学问和德望,嘱我进京一定要来拜望您。”
张汧也道:“还望前辈指点一二。”
李祖望直摇头,笑道:“哪敢啊,老朽了,老朽了。我同卫大人都是崇祯十五年中的举人,祖上原是前明旧家,世代做官。先父留下话来,叫后代只管读书,做知书明礼之人,不必做官。入清以后,我就再没有下场子了。唉,都是前朝旧事,不去说它了。”
陈敬甚是惋惜的样子,道:“江山易主,革故鼎新,实乃天道轮回,万物苍生只好顺天安命。恕晚生说句冲撞的话,前辈您隐身陌巷,朝廷便少了位贤臣啊!”
李祖望听了并不觉得冒犯,倒是哈哈大笑道:“老夫指望您二位飞黄腾达,造福苍生。我嘛还是做个前朝逸民算了。”
说话间,一个小女子连声喊着爹,从里屋跑了出来。见了生人,女孩立马红了脸,站在那里。李老先生笑道:“月媛,快见过两位大哥。这位是张汧大哥,这位是陈敬大哥,都是进城赶考的举人,山西老乡。”
那女孩见过礼,仍是站在那里。李老先生又道:“这是老夫的女儿,唤作月媛,十一岁了,还是这么没规矩!”
月媛笑道:“爹只要来了客人,就说我没规矩。人家是来让您瞧瞧我的字长进了没有。”
原来月媛背着手,手里正拿着刚写的字。李老先生笑道:“爹这会儿不看,你拿给两位举人哥哥看看。”
月媛毕竟怕羞,站在那里抿着嘴儿笑,只是不敢上前。陈敬站起来,说:“我来看看妹妹的字。”
陈敬接过月媛的字,直道了不得。张汧凑上去看了,也是赞不绝口。李老先生笑道:“你们快别夸她,不然她更加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我这女儿自小不肯缠足,你要她学针线也死活不肯,只是喜欢读书写字。偏又是个女子,不然也考状元去。”
月媛调皮道:“我长大了学那女驸马,也去考状元,给您老娶个公主回来。”
李老先生佯作生气,骂道:“越发说浑话了!快进去,爹要同你两位大哥说话哩!”
这时田妈过来,牵了月媛往里屋去,嘴里笑道:“快跟我回屋去,你一个千金小姐,头一回见着的生人就这么多话!”
月媛进去了,李老先生摇头笑道:“老夫膝下就这么个女儿,从小娇纵惯了,养得像个顽皮儿子。她娘去得早,也没人教她女儿家规矩,让两位见笑了。她读书写字倒是有些慧心。”
陈敬道:“都是前辈教得好,往后小妹妹的才学肯定不让须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