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农夫:阴影和恶作剧者(11)

一个年代较近的恶作剧者故事突出体现了这一点。故事的主角是一个霍皮人(Hopi),他在部落中属于神圣小丑(sacred clowns)这一秘密社团的一员。霍皮人的小丑作为恶作剧者的一种变体,会在宗教仪式上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他们通常以突然从高处跳下来的方式登场,然后滑稽地模仿部落的神职人员和领袖。小丑们还在婚礼和葬礼上插科打诨,把爱情和死亡大事化小,以免人们把宗教教义或者人生看得太重。作为故事主角的这位小丑深受族人爱戴,他身故后,整个部落都一起缅怀他。然而,所有人却惊恐地发现,死者最亲密的友人竟然把他的尸体抬上一幢高高的房子,然后从高处扔到了地上!原来,小丑生前就做好了安排,要用这个令人毛骨悚然的仪式来揶揄自己的葬礼,并且最后一次以神圣小丑的方式登场——从天而降,在庄严的仪式上胡闹一气。他把自己的葬礼变成了一出欢乐无边的喜剧,让所有人颜面尽失。然而与此同时,他也像小农夫一样,把悲剧和伤痛转化成了幽默和欢笑。

《小农夫》中的幽默还有最后一点值得一提。在故事里,小农夫戏弄了别人,但自己也遭受了不少挫折。他不是超脱事外、不受影响的旁观者,而是和所有人一起蹚浑水,仿佛不这样的话,这个故事便只是施虐而已,没有了乐趣似的。实际上,所有恶作剧者都是这样。只要他们用令人捧腹的把戏捉弄人,他们就会自食其果。更重要的是,他们不但讥讽别人,还会揶揄自己。这种自嘲式幽默是成熟个体的典型特征,同青年男子的风趣截然相反,因为后者通常都是嘲弄他人。毕竟,年轻的英雄以胜过所有人为目标,幽默对他而言只是一种取胜的手段。然而,对恶作剧者而言,诙谐可以让人人平等,因为幽默揭露了所有人的愚蠢和人生境遇的荒诞。

温尼贝戈人的恶作剧者瓦克江卡加是恶作剧者自嘲式幽默的另一个绝佳范例。他经常陷入各种麻烦,以至于后来有了一句口头禅式的感叹:“啊,我就是因为这样才被人叫作‘瓦克江卡加’,也就是‘笨蛋’呀!”相反,英雄和家长几乎从来不会对自己的过错付之一笑,所以这两种原型主导的青年童话很少具有趣味性。我还要补充一点:瓦克江卡加的口头禅已经成为我个人的一大慰藉。只要我做了什么特别蠢的事情或说了特别蠢的话,我就会像念咒或祷告一样在心里默念他的这句话:“啊,我就是因为这样才跟‘瓦克江卡加’,也就是‘笨蛋’一样呀!”只要这么一说,我就能为自己受伤的男性自尊拂去伤痛。

恶作剧者在揶揄他人、讥讽社会和自嘲的过程中接纳并容忍了人类的种种缺陷。小农夫通过指出所有食物的藏匿点嘲弄了磨坊主的妻子,但他并没有向后者的丈夫告状。小农夫还让牧师从柜子里逃了出去,而不是揭穿真相,让他受罚。小农夫的宽容救了自己一命,因为后来牧师也把他从桶里放走了。小农夫的行为传达了一种对人性缺点的接纳,而非居高临下的谴责。他的态度象征着成熟男人的另一项任务——放弃青年时代那种吹毛求疵,甚至冥顽不化的道德理想主义,转而采取更有人情味,更加谦和的道德姿态。恶作剧者之所以能在这一点上帮助男人,是因为他用夸张滑稽的动作牵制住了传统伦理观念,让男人的道德肌肉得以舒展,从而变得更加灵活变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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