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德停下脚步,悠然道:“皇上吗?”她浅浅地笑了笑,“皇上怕也不是心里真的有我,只是习惯一个人在身边了。”宁德调转了身子,去看院墙一角的寒梅,淡然道,“我如今有些庆幸能让我在皇上年轻时就遇上他,现在的皇上越发深沉,有时候和他靠得越近就觉得自己离他越远。早几年还能跟上皇上的步子,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可是如今,看着他做了几年的圣君,反倒是越来越看不透皇上的心思了。”宁德越说越轻,最后一句的时候几乎是在自言自语了,“也许这样才是最好的吧。”
宁德飞快地从那缠绵的思绪中脱离出来,浅笑着继续道:“说皇上对女人不动心那是假的,不过皇上一向自制力极好。你没见这几年太皇太后对皇上管得越来越少了,原先还怕万岁爷重走大行皇帝的老路,都说满人痴情,不但是大行皇帝对董鄂妃,还有太宗皇帝对宸妃,便是今朝里那个明珠家的纳兰性德听说也是为了已经仙逝的元配而发誓不再另娶。可是皇上经过这些年的历练,从没为女子做过一件出格的事,太皇太后便由了皇上的性子去了。这些年皇上宠幸的汉籍女子、后宫宫女也越来越多,但凡有个心思的丫环都争着要到他跟前去服侍,不过我们的这位主子却也不糊涂,她们封来封去,争来争去,最高也不过是个常在。那个卫氏也是因为凑巧怀上了龙种,况且她还是察哈尔的阿布鼐亲王家的格格,出身高贵又和太皇太后的蒙古沾着亲,虽然说是一个没入辛者库的罪臣之女但是好歹人家也是南蒙古的公主,可是现在只是一个贵人。至于像尹常在那样,从康熙十三年就开始伺候皇上的,现在也不过拼着是一个稍微有些辈分的常在。”
“那主子的意思是要帮着福凝小主了?”琉璃问道。
“帮着也不至于。”宁德向前走了几步,回头对琉璃随意地笑笑,“我现在倒是怕她日后会有些矫枉过正了,经此一劫,那丫头看开了还罢,若是想岔了,只怕以后还是会有些事端。原来不过是个浑浑噩噩的丫头,不经人事,这一病倒是把她的那些心眼都病出来了。只是可惜这后宫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心眼,我们走着瞧吧。”
琉璃还待张口再问,突然从身后急急忙忙地跑过来个小太监,气喘吁吁地跪倒在宁德面前,“德主子,德主子,不好了,宜妃娘娘那边要生了。”
宁德厉声道;“好好说,宜姐姐那里要生了那是天大的喜事,怎么就不好了?你在我这里说说还罢了,若是让储秀宫的人听见,我看你有几个脑袋!”
太监重重地磕了一个头,方才回道:“谢德主子提点。只是贵妃娘娘那里也嚷着要生,扣下了太医院的李之贤李太医,不肯放人。德主子您是知道的,宜妃娘娘的胎一直是于大夫看的,现在脾气又不好,如今一直在储秀宫里喊着要李太医过去,奴才们实在没有办法因此才来惊动德主子您的。”
听了此言,宁德的脸色不由得一变。宜妃火辣的脾气她早有领教,而温贵妃既然名为贵妃虽然比自己和宜妃进宫都晚,但是如今佟姐姐不在,她的位分却是宫里最高的,温贵妃不肯放人自己绝不可能从她手里把人要出来,更何况那个李太医一向是妇科圣手,自己生胤儿、祚儿的时候也是他在照顾的。温贵妃既然是第一次生孩子自然紧张些,看见宜妃要生了难保不害怕。宁德自己也是做额娘的人,明白海澜珊的心情,可是宜妃那里……
她蹙了蹙眉头,问道:“那孙之鼎呢?他是太医院的医史,伺候过三朝,医术高明,经验丰富,不比李之贤差,怎么不传他?”
蓝衣太监鞠了一个躬连声回道:“皇上北巡的时候,佟妃娘娘说太皇太后和太后的身子都要人照料,指名把他带去了。”
宁德的脚步突然停住,她越发觉得这件事蹊跷,怎么赶得这么巧,忍不住问道:“皇上身边不是带了刘炳斗吗?况且每次出巡都是带着他的,孙之鼎年纪大了,不宜长途跋涉,太皇太后也说过让孙供奉在京安养的事。”
那个太监有些踌躇,半晌才支支吾吾道:“那不是佟妃娘娘……况且她也是为了太皇太后的身子,皇上是最重孝道的……”
宁德有些头痛地朝那个太监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说下去了。看来又是佟贵妃有心了,出行的时候连几个月后的事都安排了,事无巨细,这等细枝末节的事情都想到了。宜妃和温贵妃的事虽然她们藏得隐秘,可是毕竟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有第一个人知道,便有第二个人知道。佟贵妃管着后宫,自然有些耳闻,因此变着法地想要分化她们。宁德虽有耳闻不过事不关己,她一向不大去理这些闲事,因此听过也就丢开。如今听这个太监提起她方才想起来,看来佟贵妃的动作终于有些成效了,只是没想到如今却牵扯到了自己身上。现在宜妃要生,温贵妃也要生,这一次不是争皇上却是争起太医来了,越想越觉得头大。
她赶紧跟上那个太监的步子,皱着眉头问道:“那惠姐姐那里呢?回过了吗?“
太监躬着身道:“回德主子的话,奴才去回了,不过惠妃娘娘说她一向没有什么主见,和德主子您一起协理后宫的时候也都是德主子您拿的主意,因此还是请德主子您看着办。”
琉璃在一旁听得怒火顿生,忍不住道:“什么叫让德主子看着办!这么大的干系,难道出了事让主子一个人担着,她也是……”
宁德连忙喝道:“你闭嘴。”她回头对太监和颜悦色道,“既然如此麻烦公公先去一趟永寿宫,说是我亲自请她,让她在永和宫里等我,若是惠姐姐不方便我稍后会亲自去永寿宫拜谒。”
那个太监还待再说什么却被宁德一瞪,吓得收声立刻甩了马蹄袖磕头道:“喳。”
看着太监走远了,她方才登上步辇,沉声道:“摆架承禧殿。”
农历十一月,风呼呼地吹在脸上有些生疼,原本夏坐步辇,冬坐轿那是宫里的规矩,只是不知为何宁德到如今仍然要坐步辇。她坐在四人抬的步辇上面色微寒,双眉紧锁,露着比寒风还凛然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