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记(2)

也因为沈复这般不厌其烦娓娓道来,我们才得以隔了二百余年,还领略到他那位夫人陈芸的风采。《闺房记乐》是为本文的核心精华所在,而芸又是核心中的核心。林语堂先生说芸是“中國文學上一個最可愛的女人”,诚非过誉。实际上,读完全篇,我简直都产生了“沈复简直配不上他妻子”的念头。自然你可以说,在那个男尊女卑的时代,沈复对他妻子已经算是极好了。而芸的出色,也恰是在细节中呈现:身为一个父亲早丧、独自靠女红养活一家、自学认字的才女,沈复很喜欢描写她如何可以陪自己在闺房中谈诗论书、赏月饮酒,这也是此书情致动人、独一无二的所在:自来才子喜欢描述家人名妓狎玩故事(沈复当然也写了类似篇章),但如此深情描写自己的夫人,却实在罕见罕闻;芸也的确是个心路活泼的妻子,比如,敢于女扮男装去看庙会,能够雇了馄饨担子为丈夫的赏花会温酒,敢于主动为丈夫谋妾室,也有主意为自家公公找姬妾,诸如此类,乍读便令人神往,觉得实在是个有趣的女子;但略多读几遍可知,芸最可贵处,是她风雅感性之后的缄默沉静。

在一个并不那么良好、除了丈夫的疼爱外无甚长处的家庭环境里头当媳妇儿,她默默的担负着许多东西,居然还能过出安贫乐道的闲散风雅劲来。古来通文辞、善解语的才女和通情达理、痴情一往的妻子许多时候是矛盾的,但在芸身上,浑金璞玉的凑成了一体。甚至在沈复略带得意的谈论自己放意浪游、大兴诗会的那些篇章之后,你都能感觉到芸温柔又宽和的笑容。古来肯布衣蔬食过日子的夫妻,许多是迫于无奈;平心而论,沈氏夫妻过的日子着实清寒不易,许多时候得苦心经营,才能过得下去,最终难以为继,妻子早逝,也足令人扼腕,但在此之前的漫长时光里,终于还能过出风流倜傥,甚至清暖温柔的味道来,里里外外,无一处不是芸的光彩。

如本文开头所述,翻译古文,本就是吃力不讨好的事:保留原文况味,而又要文章易于理解,实难两全。我所做的,也只是仿制了一个框架,涂抹上原文的色彩,假装《浮生六记》就是这个样子了。倘若文章中还能有什么妙处,应当归功于沈复的经历和芸的神采;而有不恰当的,大概就都是我的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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