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8)

康德是不是有这种传教的热忱,却不无怀疑。撇开这些不谈,雅赫曼的叙述本身,对于了解康德生命的原貌也是价值有限,而且与博罗夫斯基比较起来,我们有许多其他文献可以来考证雅赫曼的说法,因此他的重要性相对的也比较低。在雅赫曼成为康德的学生时,康德已经颇有名气,各地都有人到哥尼斯堡拜访他。在康德成名之后,熟识他的人们也比他年轻而藉藉无名之时更注意他的言行。

很可惜瓦西安斯基把他的叙事范围局限在康德生命中的最后几年。我们不知道为什么他对于在70年代教他哲学的康德,只留下寥寥数语。由于康德的晚年对于了解其哲学思想的背景重要性很低,因此就康德的生平与思想而言,瓦西安斯基关于康德的衰老与死亡的记录几乎无关紧要。在那段时间里,瓦西安斯基悉心照料他以前的老师,而他对于康德人生中最后几天的描述也令人动容,不过有时他不那么谨慎,而且描述康德怪异行径的轶事,也不比哈塞好到哪里去。再者,他认为自己的工作不只是在为一个老人塑造形象,更要“为人类学与心理学的反省”提供材料,因而他的目标是另外一群读者。由于他在这样的气氛下写作,康德便成了他的观察对象,一个有趣的“个案”,而不是一个他所关切的人。对于一个濒死老人的“个案研究”,对于康德的哲学以及年轻岁月,不具有任何重要价值。

三个作者所描绘的康德,最大的缺点在于几乎局限在康德生命中的最后十五年,亦即从65岁到80岁,对于30、40与50岁的康德鲜少介绍,对于20岁的康德则几乎只字未提,所谓的康德机械而规律性的生活,他的饮食、他与仆人的关系、他对日常事物的怪异看法、以及一般的康德印象,都透露了他已经老迈不堪,体力衰弱,却没有提到一个写了名著作者的性格。

无论是好是坏(虽然不好的部分居多吧),这三种传记资料是现在了解康德的生平最重要的来源,虽然不一定是最可靠的。令人遗憾的是,这些传记的作者们并不是最有资格的、最可靠的见证者。有时,作者的意图也昭然若揭。例如,如果博罗夫斯基说“康德的道德理论其实与基督教是殊途同归的”,我们知道他为什么这样说,因而可以忽略不计。(42)而雅赫曼则强调康德是个普鲁士的好公民,以淡化他对法国大革命的热情,显示了他对时政的忧虑多于还原康德本来性格的需要。(43)即使类似的意向不是那么明显,却也始终存在。(44)作者们主要的兴趣在于保护康德(以及哥尼斯堡)的名声,而不在于客观陈述事实,他们留下了一个有意识形态偏向的康德观点,原因是在于时代的成见,而不是康德的品格使然。我们看到的是一幅漫画,不是一幅肖像画,他们是出于好意,但没有经过任何反省,甚至没有丝毫的讽刺性。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漫画,导致了德国的浪漫主义者相信康德是个只有思想而没有生命的人。(45)海涅(Heinrich Heine)概述他对康德的印象如下:

描述伊曼纽尔·康德的生平的历史是一个极端困难的差事,因为他既没有生活也没有历史。他住在德国东北边境的一个老城哥尼斯堡城外的一个小巷里,过着跟机械一样规律的,几乎抽象的单身生活。我想,当地大教堂的巨钟也不比居民伊曼纽尔·康德更兴味索然地重复日复一日的工作。起床、喝咖啡、写作、授课、吃饭、散步,一切都有固定的时刻,而邻居也都知道,穿着灰袍的伊曼纽尔·康德手上拿着西班牙的拐扙走出家门时,时间准是三点半整……在这条菩提树道上他总是来回走八遍,不管季节如何,不管天色是否多云或多云预示了即将下雨,可以看到他的仆人,老兰珀腋下挟着雨伞忧心忡忡地跟在他的后面,一个命中注定的画面。(46)

这是一个有趣的描绘,却比漫画还要像漫画。康德在哥尼斯堡的朋友宁愿要一个没有历史的康德,也不要一个历史成问题的康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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