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

那是好几年以前的事情了,上海市政府邀我去讲唐朝治国的经验,我连续讲了几天。这之前我曾经办了一个讲座,叫做《唐太宗与盛唐格局》,很受听众欢迎。在这个基础上,我把唐太宗的资料反反复复读了几十遍,把《贞观政要》也读了几十遍,大着胆子开始整理唐太宗治国的思路和经验教训。这次整理,我获得了意想不到的收获,一个全新的天地在眼前打开了,原来唐朝成为盛世的奥秘竟在于此。而且,历史学的魅力竟然如此之大,也如此之鲜活。

于是,我马上记起萦绕心间的一个问题,清代史学家章学诚告诫后人“整辑排比,谓之史纂;参互搜讨,谓之史考,皆非史学”。可是,我们的历史学不都在追求史考和史纂?甚至以为这才是高深的学术,以此自豪,俯瞰学林,指指点点。而章学诚老先生竟然把这些成果都排除在史学之外,在他看来,这些恐怕都是一些雕虫小技。

我不能不反思,研究历史的意义何在?是建造与世隔绝的象牙塔?还是揭示人性,揭示历史过程背后的意义,探明前因后果,通过理解传统看清未来的趋势,给今天所有的人提供视角和启示?在后者的意义上,史学是栩栩如生的当下的学问,是高瞻远瞩的未来学。研究历史不是要走回去,而是要勇敢地迈向未来。因此,历史学最重要的不是史料的堆积,而是领悟,不是知识,而是智慧。

古代也是如此。唐太宗治理国家,为什么要下苦功研读历史,甚至亲自参加前朝历史的编纂,从中他又领悟到什么呢?细品他的治国思想和言论,从过去的经典中找出根据,我看到了历史学在现实中最成功的运用,治国不是技术活,而是至大至公至正的担当和彻悟,说到底,还是人文智慧。

历史教给了人们智慧,哲学让人们学会理性思辨,文学赋予人们美感,修养和学识便化作了巨大的人格魅力,才可以登堂入室,谈古论今,上可治国,下可治史。

我生来驽钝,一段时间只会做一件事情,沉浸其间,忘乎世界。研究人物是最难的事情,因为你必须用全部的心智去体会研究的对象,和他同喜共悲,感同身受,才有可能稍微接近他。至于接近到什么程度,反映出来的是人生的境界和悟性。特别是伟大的人物,虽然无法望其项背,却可以感受到斯人的巨大魅力,让自己获得极其难得的人生与历史的体验。随着唐太宗的思想,循着他的足迹,心头常常感到撞击般的震撼。唐太宗宽广的胸怀和至诚的智慧,让我在铭心刻骨的感动中,再一次领悟到历史的真谛。我感谢唐太宗,在一千四百年之后点拨了我,从知识的积累到智慧的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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