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但凡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称不上是问题,这是举世公认的真理。
认知一旦根深蒂固,总会使人变得冥顽不灵。
周子康有时真是受不了老板可怕的固执己见,对于目前自己必须推进的这例事项,他有罄竹难书的苦楚和为难,但他的老板却理所当然的觉得,只要肯花钱,没有什么东西是他买不到的。
全黑进口轿车停在惊雀巷口,周子康看了眼围墙上贴着的一方小红纸,告知后头的男人:“我们到了。”
仲寅帛凉凉的看了眼窗外,狭窄的巷道与周遭低矮的屋宇令他皱起眉头。
周子康下车绕了一圈为他打开车门,他这才丢开手边的文件,嘴角冷冷地上扬成一个讥诮的弧度下了车,低头扣好西装扣子,吩咐道:“前面带路。”
这片区叫“花园里”,附近还有“花园里街”、“花园里小学”、“花园里医院”……美的莫名的名字,让人感慨取这地名的人当时心情一定好到不行。
然而上世纪的规划师们大约不曾料到今日盛况,这老住宅区的巷子,窄到令车辆出入异常尴尬。
惊雀巷里住着岑姓一家,岑老先生有三个儿子:敬在、慎其、淳中。两个孙子:蘸白、礼让。三个孙女:德珍、黎阑、稚巧。
此前周子康上门拜访过一趟,自从他担任仲寅帛秘书室室长以来,遭受的白眼以千万单位计数,却只有这一家人,明知他来者不善,却依然用热茶和曲奇招待了他紧张的肠胃。
惊雀巷很深,周子康渐渐由前面引路,变成在后面跟随。显然,他年轻的老板经验丰富,循着那硫火味的线索,定然能顺利找到岑家。
吃人嘴短,虽然深知仲寅帛言出必行的性格,但岑家人的遭遇值得同情,耐心观察了一番,周子康迂回地朝前头笔直的背影掂量着分寸说道:“听说,岑家的大小姐回国了。”
“所以呢?”回话的男人口吻中带有一丝冷诮。
“她妹妹岑黎阑今天出殡。”周子康看着一路上院墙上张贴的红纸,心里暗叹一声。他们这样不经知会地莽撞拜访,对岑家人而言只是一种打击和加害。
仲寅帛继续向前走,没有理睬他。
周子康摸摸鼻子,面对这个只会拿钱砸人的老板,显然他又做了自讨没趣的事,但他仍不甘心地补充道:“岑小姐的母亲王槿鸢出身世家,其父王霆是怡和洋行大当家,后举家迁往英国,经营诸多体面的生意,低调且富有着。”
“所以呢?”
周子康觑了眼前头背影挺直的人中精贵,深吸一口气:“王家不差钱。”
“所以呢?”
“王槿鸢仅有一个女儿,这个女儿未来将继承母亲的家族,但她毕竟姓岑。”
仲寅帛暗忖片刻,明白了他话中意思,停下脚步侧首问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周子康已经会过岑家老爷子两次,大致摸清了岑家人的秉性,他认为比起用钱去买,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更为可行,虽然他年轻的老板对眼泪这种东西向来嗤之以鼻。
“或许,我们可以将今天的商谈延期。”
听完他的建议,仲寅帛不置可否的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笑容,“我的行程表你比我更清楚,你觉得未来一个礼拜我会有空?”
那声音,薄荷水一样地凉。地上落着不知名的墙头花,绿油油的枝蔓压墙而出,使得整条巷子潮湿而多情。然而春风却依然化不开这个男人固有的坚持。
周子康小心翼翼看着他,咽了咽口水,答不上来。
仲寅帛冷哼一声,扭过头继续向前走。
周子康悻悻跟上,正可惜着,前头的人却忽然回过身来,问了他一个问题,“岑家难搞的大小姐,你见过?”
“一面之缘。”
“如何?”
岑家大小姐么?
芝兰生幽谷,清高不自傲。不曾明艳若金,却也风姿绰约,是个能引发人诗性的女子。
然而,周子康虽如是想,却唯恐得来身边目中无人的男人一声冷笑。所以,他明智地选择闭嘴。
“还是您自己去会一会吧。”他摸着良心建议道。
仲寅帛和周子康共事多年,对他的把戏可谓知根知底,他厌恶吊人胃口的叙事手法,因为周子康的故事时常不精彩,落得他扫兴作罢。
他皱着眉,双手插袋,闻着越来越浓郁的硫火味,神色幽然低咒了一声。
这巷子,长得没完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