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得其时·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1

比起你我,老灵魂们对于死亡其实是非常世故的,他们通常从幼年期就已充分理解自己正在迈向死亡,过一天就少一天,事实上,每一天都处在死亡之中,直到真正死的那一刻,才算完成了整个死亡的过程。

这种体会听来了无新意,尽管人之必死是一种永存的现实,但同样对于我们不得不死这一命题,我们却并不总是有所意识的,例如你,视老灵魂为精神病或某种症候群的正常人,你可曾有过此种经验,望着五六十岁的父母亲,努力压抑着想问他们的冲动:“为何你们还敢、还能活下去?”尽管他们的身体可能很好,但对老灵魂而言,那年纪距离无疾而终的生命尽头至多不过二十几年,当你知道二十几年后就必须一死,跟你今天听医生宣布自己得了绝症、只能再活三个月,在意义上殊无不同。

尽管老灵魂们视死如归,但由于死亡到底会在哪一刻发生,是如此令人终日悬念、好奇过一切的宇宙大秘密,令他们其中很多人不由得想干脆采取主动的态度,来揭示、来主控这个秘密的发生时刻,因此对老灵魂们来说,选择死亡这一件事,便充满了无限的诱惑力。

我之所以用选择死亡这四个字,而不用我们通称的“自杀”,是因为后者已习惯被与懦弱、羞愧、残生、畏罪……这些词儿连接,我们的老灵魂们哪里是此辈中人,他们不是厌世,不是弃世,他们只是如此地被“可以主动选择死亡时刻”所强烈吸引,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很有些斯多噶学派(Stoic)的味道,他们之所以能肯定生命,是因为能肯定死亡,所以若有所谓标榜的话,他们标榜的“自杀”方式是推荐给那些征服了人生、既能生又能死,且能在生死之间作自由抉择的人,而不是给那些被人生所征服的人的。

是的,在老灵魂看来,唯有能在生死之间作抉择的那种自由,才是真正的大自由,我们通常以为,在一生中的凭一己之力加好运坏运所得的种种结果,例如娶数个美女或一个恶妻、无壳蜗牛或富贵如监委大金牛们、周末塞车去八仙乐园玩或飞去东京购物、超市里买匈牙利产果汁或印尼姜糖、书店里浏览各国报纸的头题或为儿子买新出炉的脑筋急转弯……种种你以为的选择自由,老灵魂们无论如何以为这样一个号称日趋多元的时代,实在只是有如人家(资本主义、国家机器……)出好的一张选择题考卷罢了,你可以不选A,不选B,也不选C和D,总得选E以上皆非吧,老灵魂们渴望并好奇的是根本不做考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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