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咪不见了(2)

老板曾当着我的面夸赞过大咪,因为大咪在他面前很矜持,尾巴夹得很紧,他说有时候狗比人聪明,懂得怎么样夹着尾巴做人。大多数人的尾巴招摇过市,唯恐别人不知道自己像狗一样活着。

我找了大咪三个月。第二个月的时候,老板打电话给我强调了大咪的重要性,让我一定要找到它,表扬了我乐于助人的举动,顺便提到了我一腔热血帮他在地上捡起来的避孕套、情趣内衣和耳环。我并不是那么浮夸的人,做好事也从来不留名,那天我留了张纸条给他,署名雷锋。老板说他一眼就在人群中认出了那是我干的,因为整个公司能把字写得这么难看的人实在找不出第二个。鉴于我的热心肠,以后我都没有必要再去公司了。老板的话太委婉,以至于我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失业了。失业跟失恋从理论上说差不多,都是一厢情愿的事情。

这件事情对我的影响并不大,直接影响到我的生活的,还是大咪。我和大咪一起生活了四年,久到我都已经忘记了大咪是何时、以怎样的方式出现在我的生活中的。我在电脑里只找到了一张大咪的照片,是它小时候时我抱着它的合影,口耳眼鼻捉弄在一起,相当难看。我把照片提供给了楼下复印打字的小店里,打印了一百份寻狗启事,张贴在小区的墙壁上、街头的电线杆上。只是短暂的几分钟,返回的路上,我看到我张贴的寻狗启事已经被各种租房信息、刻章办证的纸条所掩盖,隐约地露出来一张照片,是一个人抱着一只狗。居委会的老太太戴着老花镜,全神贯注地盯着信息墙,转脸问我,说:“这是你贴的?”

我点头说“是”,这世道虽然乱,但好人还是多。老太太看上去除了热心肠,老得全身已经只剩下喘气儿了,笑起来露出仅存的两颗牙。在这个小区附近我见过她很多次,我不认识她,但是我认识她的门牙。她喜欢较真儿,长相还算慈颜善目,笑起来整张沧桑的脸被皱纹分割得泾渭分明。我以为她能够提供给我一些大咪的信息。

老太太盯着寻狗启事,又转身盯着我,比照着问:“小伙子,是人丢了,还是狗丢了?”

我指着照片里一个小小的角落上的大咪,说:“大咪丢了。”

“哦”了一声,她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说:“原来是猫丢了。”

我不想再跟她多费唇舌,在她这里应该找不到我需要的讯息,聊下去只会耽搁时间,以她的眼力见儿,八成连自己的孙子和大咪都分不清谁是谁。我想走开。老太太拖着瘦骨嶙峋的身子,叫住了我,说:“这不让贴。”

“别人都在贴。”我奇怪地问。

老太太颤巍巍地、缓慢地迈着小碎步,说:“别处地方我不管,你把这个贴在我们家门上,就是不让。”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那里贴满了我寻找大咪的寻狗启事,拨开纸张可以看到一扇门,已经找不到门牌号在哪里。

我这辈子最讨厌的有两件事情,一是在课堂上朗诵诗,另一个就是找东西。未知的东西找不到,已知的东西也会丢,到头来剩下只身一人,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丢了什么。大咪丢掉的一段时间里,我总是丢东西,钱包、钥匙、手机、自行车、衣服和工作等,最终连身份证也丢掉了,我试着去寻找,却一无所获,问题是我永远都不知道东西他妈的丢哪儿了。

我总是要一遍又一遍地向别人解释,试着让别人明白我所说的一切,可说得越多,错得越多,有些时候语言能把一件简单明了的事情搅和得鬼都搞不明白,我的口舌有点儿干燥。为了证明大咪真的丢了,我把大咪丢失的详细经过写在了寻狗启事上,贴遍了街头的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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