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樟柯:我觉得做导演基本上被剥夺了评论电影的资格。因为人们的惯性思维就是你是有私心的。比如我前一段时间正好跟法国文化部长有见了一次面,他介绍说法国的排片,是反垄断,于是我就在微博上写了出来,大量的人就觉得是因为我的电影排不了,所以我才写的。不是的,你可以选择,比如说你放的全是商业片,没有人强迫你去放贾樟柯的电影,但是你不能只放一部电影。人们马上就会想到,说因为你自己需要。所以我觉得,我们这个社会没有办法来发言了。
程青松:还是要发言。总会有人说,包括做一个奖,评一个好的和不好的,总会有人说你要给谁谁,好像你没法去做事情,其实他的目的就是让你不要做事情。我的方式就是,我还是继续不管,你怎么说是你去说,我照顾不了,有10亿人,10亿张嘴巴,我应付不了,所以该做还是去做,该发言还是发言。比如把《三峡好人》当纪录片的博士论文,你发的那条微博转发率还挺高的。
贾樟柯:我真被震惊了,流转过很多这样的论文,因为有很多人在写我,一般我都不是太惊讶,一个作品产生后,肯定人家会评论。
程青松:一个研究纪录片的人,把《三峡好人》《站台》《小武》全部当成纪录片来写博士论文,那个是答辩已经结束的论文吗?
贾樟柯:已经拿到学位了。
程青松:那这个导师太糊涂了。
贾樟柯:我觉得是他背后的教育制度,整体学术水平,只要稍微认真不会出这个问题。
程青松:是的,很多地方大学里面的影视、传媒专业的师资太差了,有些大学里面教剧作的老师以前是教物理的。
贾樟柯:还有一篇是研究我的成长什么的。非说我深受山药蛋派的影响,我从小反叛山药蛋。那篇文章说跟我看到的农村完全是两回事,而且你不能反驳他,因为他说你的风格是骨子里,是你的潜意识。
程青松:真是让人拍案惊奇,还是说明我们的电影教育现在也有问题,就是各个大学都在开影视专业,开传媒专业。
贾樟柯:我还看过一篇论文,写布勒松的,前面有十张纸是关于研究他的重要性,关于中国加入了世界贸易组织,就是国际视野。
程青松:所以这些论文反映出来,整个中国电影的问题,一个是封闭,再一个是教育水平每况愈下。不过,很奇怪,现在研究电影的人非常少了,做票房的人多,研究这个过程的非常多,产业报告什么之类的都有。但是真正研究电影本身的,电影艺术本体的东西几乎没有了。那些电影杂志,都沦为评职称用的工具了,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贾樟柯:是的。
程青松:《天注定》我们一直在等待上映,你自己对这个电影有什么样的期待?
贾樟柯:我期待它顺利地跟观众见面,我不能期待太多,我希望中间不要再出现其他状况。
程青松:审查已经通过了?
贾樟柯:是通过了,但是我国经常有突发的情况,一天不与观众见面,一天就会担心。
程青松:还是希望顺利,我觉得因为这是跟我们当下生活,跟我们的处境,跟我们的困境都有关系的一部电影,而且我有朋友在戛纳看过,她说她第一次看到这样呈现暴力的东西,她说她以前没看到过,我也没看过这个电影,不知道你是怎么呈现的。其实对于观众来说,对我们读者来说,他们可能要走进电影院才会找到答案,才会知道我们现在,就会更清楚自己处于一个什么样的当下中。
贾樟柯: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