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注定是《小武》(七)

程青松:蜂窝煤?

贾樟柯:不是蜂窝煤,就是那种散的煤。买了煤之后,拉着煤往回走,天空飘着一点点小雪,刚飘,心情很起伏。突然一架直升机从我脑后飞过,我当时就哭了。因为我从来没见过一架直升机在我面前飞过,所以觉得生活好无聊,好闷。回去的生活又是挂面、白菜煮鸡蛋,然后就是听广播,一直要听到农业节目结束,然后就再换台,属于那种非常窒息、压抑的生活状态。之后中国开始接着在变化,你就会发现过去传统的人际关系都被摧毁了,因为市场经济到来了,消费主义到来了,特别是90年代以后,这个消费主义一直持续到今天,影响着中国人的生活和人心。我自己就觉得,总能在这个现实里获取这种灵感,就一直同步着往前走。

程青松:能体会到你对于这个高速运动却不知去向的社会,表现出的高度的焦虑。从创作角度来说,正是这种焦虑让你始终不离开当下的“现实”。

贾樟柯:当拍的作品有一定数量之后,我会有意地来延续这种联系性,作品之间的联系性。所以如果你看《天注定》,那里面有《三峡好人》中的人物,我以前拍的电影中的人物,他们还是生活在当下,他们还是在为命运奔波奔走,只不过已经不是主角了,但是他们跟这些主角都擦肩而过。我觉得这跟我学习电影史有关系,因为我记得我们老师讲过,说最可惜的就是“文化大革命”10年,是中国一个非常特殊的时期,因为那个时候拍电影很难,电影只有国家才能拍。所以这10年中国人怎么生活的,当代人没有谈当代事,没有人把自己的感受同步地讲出来。若干年后,只有到“文革”结束,开始有一些伤痕电影、伤痕文学,就已经是一个回望了,它不是一个独立的感受,只是在一个大的意识形态引导下的反思。

程青松:在国家拨乱反正的思潮下去拍的那样一个东西。

贾樟柯:那不是一个个体自发的对那个时代的投射。当我意识到我自己的生活在一个变革的时代,而且这个时代中国社会的变化允许我有经济能力拍独立电影,能够直接把自己个体的感受同步呈现出来,我觉得这是一个非常珍贵的东西,我很珍惜它,一直就延续到现在。

我觉得有一些电影并非那么迫切要拍,它可能在美学上对我个人很重要,但是可能对我生活的时代来说,我个人并没有那么迫切的讲述欲望。就好像我一直想拍1927年,拍国共合作,我当时也有剧本,已经谈好了,却一直没合作。因为我觉得跟现实比起来,遥远的1927年似乎可以放一放。

程青松:在《天注定》之前,大家都知道,你自己也曾公开说准备拍一部《在清朝》的电影,有一点像之前《夜色温柔》变成了拍的《小武》一样,没有拍《在清朝》,而先拍了《天注定》。《天注定》的创作灵感来源于微博上频频传播的“个人暴力事件”,有很多社会事件中的人物原型和这些电影中的人物有相关性,但是我感觉,这个电影应该是重新创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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