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注定是《小武》(五)

贾樟柯:因为小武是一个恒定的人,他是一个跟不上变化的,看起来要被这个变化淘汰的一个人。但是对我来说,我还是把它处理得相对来无影去无踪。比如女主角,这个女人进入他的生活,然后又很快地离开他,他无法把握自己的爱情,实际上他已经无法把握自己的生活,无法在这个变化里游刃有余。还有他的一个朋友,后来不怎么玩了,他停下车骂对方,问对方为什么不理他,对方说没有不理他,只是兄弟太多了,给忘记了。但是你想,他那么在意,他也会感受,他也会反省自己。

程青松:这样的处理很精妙,观众在看的时候注意力会集中在冲突背后,小武与现实遭遇的困境,而不至于被简单的冲突给带跑了。我记得这个电影拍完了之后,去参加了柏林电影节。

贾樟柯:对。1998年参加的。1997年底知道会入围。

程青松:《小武》去柏林之前在北京放映的时候,当时大家看了之后得到的反馈,你还有记忆吗?

贾樟柯:不太记得了。在洗印厂的时候,有一个人让我很难忘,他拍着我,问我干吗?我说我拍了一个长片,在做后期。他说怎么样?我当时当然很苦恼,因为制作上有很多问题,我说一排弄得不太好,乱七八糟的。他拍着我的肩膀说,你拍一次就知道,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当导演的。当时把我气坏了,真的是这样。我真正意识到人们喜欢这个电影是从柏林电影节开始的。

程青松:在柏林电影节上的情况是怎样的?

贾樟柯:当时是在柏林电影节的青年论坛上放的,那是在一个很古老。很大的剧场里面。初生牛犊不怕虎,那个时候没有功利心,也不琢磨要赚钱,也不琢磨要获奖,就是有一种快感,我把我真实的生活拍下来,就放出来了。

我记得放完有问答,我们在后面那个入口一直等结束,结束以后灯一亮,主席带着我往下走,上台要做问答。我觉得那是我第一次走得最漫长的一条路,因为两边的人都站起来鼓掌,在这个掌声里面我上了台,我觉得那个时候受到欢迎了,因为没有一种礼貌是需要这个样子的,真的是能看到,很多人冲过来握手什么的。我一下子觉得这个事严肃了。本来我拍电影的时候也不是很“严肃”,这个“严肃”是指我对这个工作还有怀疑,我还在犹豫是不是要做导演,是不是要做电影,因为那个时候电影不景气,这条路不好走。家里的阻力也非常大,我爸爸妈妈那里倒没有什么阻力,主要是我的亲戚里面,因为跟我差不多同龄的,他们都做了很好的生意。

程青松:亲友希望你有一个稳定的生活,稳定的收入。

贾樟柯:他们做房地产,做煤矿,做运输,做物流,都很赚钱的。而且关键是他们这些生意,大部分是在我父亲的帮助下开始起步的,他们不懂我在干些什么。所以我有时候也不懂我在干什么,因为我初次成为一个导演,一定有很多自我的怀疑,有很多大量闲散的时间不知道该干吗。要完成第一个作品,有些东西是要等待很长的时间的,并不是每天都在忙,在等那个时间的到来。

程青松:不像舞台戏剧,看完就有反应,还要等很长的时间,比如上映。

贾樟柯:比如剪辑就是一个非常孤独的过程,每天背一个包就去新影厂,因为那时候剪16毫米只有新影厂,每天就是来来回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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