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我怀疑是否有两个事实,还是说只有一个。一个事实是我儿子死了,还有一个事实是我一定不能逃离我儿子死去的事实——但这并不是一个事实,它只是一个观念,因此并非事实。存在的只有一个事实,对吗?我儿子死了。这是一个绝对的、无法动摇的事实,一个真实的现状。于是,我对自己说,我一定不能逃避,我必须完全地面对它。我说这也是一个事实。但是,我怀疑它是不是一个事实。它是一个观念,而不是一个事实。它不是一个像“我儿子死了、离我而去了”这样的事实。事实只有一个。当你将事实从你自身分离出来,并且说“我必须集中所有注意力去面对它”时,这并不是事实。另外一个才是。
苏:但我的活动是一个事实,不是吗?
克:它是一个事实,还是一个观念?
苏:不想待在那儿,而是逃离那个愤怒或者伤痛的能量,这难道不是一个事实吗?
克:没错,它当然是。记得前几天我们讨论过:一个抽象的概念可以是一个事实。我相信我是耶稣,这是一个事实,就像我相信自己是个好人一样,这两者都是事实。它们都来自于思想,就是这样。悲伤不是由思想引起的,而是由一个被我诠释为悲伤的真实事件所引发的。
苏:悲伤不是由思想引起的吗?
克:它是吗?让我们来慢慢探究。如我所说,这是一场对话,一次讨论。如果我说出某些观点,你们必须把它掰开了揉碎了。
拉:我儿子死了,这不是由思想引起的。
克:没错,那是一个事实。
拉:那是一个事实。
苏:因此,存在着两种不同类型的悲伤。
克:不是!我儿子死了,这是一个事实。这个事实揭示出了我和他之间关系的本质,我对他的义务,我对他的依恋,我的欲望等,而这些都不是事实。
普:那是在第二个阶段才会发生的事情。当我儿子死了……
克:……只有这一个事实。这就是我全部的意思。我儿子死了,于是我陷入了悲伤。我很悲伤,这是事实;我哭泣,这是事实;我眼里含着泪水,这是事实。
弗:而如果我试图去探究我那已不复存在的关系,那么我就远离了事实。
普:实际上,如果你儿子死了,在那一刻心智能离开这个事实吗?
克:不能,它会暂时瘫痪。
普:完全瘫痪。
克:完全瘫痪了。
普:就是这个瞬间,先生。
克:不,不。我儿子死了,而我因此而瘫痪了;心理上和生理上我都处于一种受到打击的状态中。然后这个打击会逐渐消退。
普: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个状态的高强度已经消耗了它自身。
克:不。打击并不是意识到了事实。它是一种生理上的打击,就像有人敲打我的头一样。
普:然后就有了打击。
克:就是这样。瘫痪发生了,它持续了几天,几个小时,或者几分钟。当某种打击发生,我的意识就不再运作了,它瘫痪了。
普:某些东西还是在运作的。
克:不,只剩下哭泣,其他什么都没有。意识瘫痪掉了。
普:人们把它称为“哭泣”。
克:那是一种状态,但它不是一个长久的状态。它是一个我将会从中走出来的短暂状态。
普:是的。但是当我开始走出来并且活动时……
克:……这场打击已经过去了。然后,我面对眼前的现实。
普:先生,我想问你,你如何面对这个现实?
克:我的兄弟或者姐妹死了,在那一刻——那一刻或许会持续好几天——它是一个巨大的身心上的打击。此时没有心智的活动,没有意识的活动,就好像瘫痪了一样。
普:那是悲伤,是悲伤的能量。
克:我对它已经不堪承受。啊,就是这样。那股能量太过强大了。
普:你刚才说:那股能量太过强大了。
克:是的。
普:任何逃离的运动都会消耗那股能量。
克:但身体是无法从身心上保持在那个打击状态中的。
普:这样的话,身体要如何面对悲伤呢?
克:我马上就要讲到那儿了。这就好像一个瘫痪的人想要说话一样,但他没法开口。
普:然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