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当乱世,人心离散,讲好的事情转眼就变,绵延、固定的传统,也可以一言而弃(《国语·鲁语上·夏父弗忌改昭穆之常》有:“我为宗伯,明者为昭,其次为穆,何常之有!”的断喝)。活在这样的社会潮流中,就是一个傻瓜,经过七撞八碰,额头满是沧桑后,也早该有了几分醒悟。孔子一生“一以贯之”,“知其不可而为之”,还说过“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这样听了会让人“怦然心动”的慷慨陈词。但孔子并不是一意孤行的莽汉,他曾讥讽子路说,空手斗虎,徒步过河,我是不会干的,“必也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者也”。
所以,七十三年起起伏伏,跌跌撞撞,冷雨暖风,孔子在给后人留下一些“漂亮外套”的同时,也没忘记留下另一些冷硬实用的“里子”,我们权且称之为孔子的城府之语吧。
像“小不忍则乱大谋”、“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样的熟语,已经彻底融入了现代生活和日常用语,不必赘述,倒是另一些不太面善的句子,值得把玩一番。
子张学干禄,就是问怎样才能在政府部门多捞点月薪、奖金。孔子直言相告,不懂的要多学习,没事别乱说话,没事也别瞎折腾,这样说话不会太唐突,做事不会太后悔,钱就能多多赚到手了。
人与人交往,言谈是最主要的表现形式,有时一言不当,前功尽弃,因此,孔子很看重说话,对怎么说话,很有些真知灼见。
比如,孔子曰:言未及之而言,谓之躁,未见颜色而言,谓之瞽。意思是,没轮到你说,你却抢先说了,这就叫躁失;说话不看人脸色,简直就是瞎子啊!
子曰:可与言而不与之言,失人;不可与言而与之言,失言。知者不失人,亦不失言。该说的话,你没跟人说,这是错失了机会;不该跟他说的,你说了,这就是说错了话。一个聪明人,既不应该错失机会,也不要说过了才知道后悔。
子曰:贤者辟世,其次辟地,其次辟色,其次辟言。生逢乱世,要闪;这城市治安不好,闪;发现人脸色不对了,赶紧闪;觉着对方语气有变,话里有话,话不投机,快闪!
子曰:邦有道,危言危行;邦无道,危行言孙。社会(具体说,可能是指城市、政府内部)都按游戏规则行事,你说两句怪话,有点怪癖,没什么大不了(像现在的李敖);如果全都不按牌理出牌,上午不知下午,今天不知明天,那你就得当心了。装装疯,卖卖傻,可能没人理你,但牙口一定得咬紧了,说话千万要低调,要会装孙子(阮籍、刘伶悟到了,嵇康没有)。
子贡问友。子曰: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则止,无自辱焉。该说的说,见有不对,也说他两句;但说过就是,千万别太固执,自讨没趣。后来子游把孔子这话精炼为:事君数,斯辱矣;朋友数,斯疏矣。意思还是话多招人烦。
子曰:宁武子邦有道则知,邦无道则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愚不可及,现在是句骂人的贬语,在这里,是句赞语。宁武子时机对头就显露才智,时机不对就装傻。他的才智勉强能学,他那装傻的本领,可真是学不了。
后面还有一大堆。
大意都是,怎么做,才能跟人把关系处好,才能活得安全无恙,还有点滋润。
所以,谁要认为孔子只会讲仁义道德,只会讲礼义仁智信,讲温良恭俭让,那就是步入了“知其一,不知其二”的误区。而且,要真是那样,估计孔子的三千弟子,一夜之间,就会散了一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