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庆海那一嗓子

北京戏园子多,基本每天都开锣。最大的演出单位有两家,一家是他们北京京剧团,再一家就是我们中国京剧院了。前者是名角唱老戏,后者是好角唱新戏。这当中自有区别。马、谭、张、裘中,马、谭是前辈,张、裘再怎么(张狂),也不能迈到人家头上。李、袁、叶、杜中可以不分辈儿,可尊敬的李少春与叶盛兰都当过团长,也可以羡慕杜近芳年纪轻轻就和叶团长配上了戏。实际上,他俩的舞台形象多是恋人,但私下的人际关系,还是叶团长大一辈。过去不大注意人际关系,只觉得北京那边人才堆积,有些浪费。一次,我在音乐堂看完北京的大合作戏准备回家,临时跑到后门去看看这“额外之戏”,看马、谭、张、裘如何卸妆回家。结果很满足:马先生坐上他的私家小汽车,饱满的汽车轱辘转动在水泥路面上,无声中滑走了。谭先生是坐上包月三轮,天并不冷,但车夫仍用一条厚厚的毛毯把谭先生的腿脚盖上,也走了。等到裘先生出门,他卸了妆,脸是干净的了。他正在给摩托车开锁,估计再有半分钟,他摩托车屁股背后一冒烟,他也就走人了。可正当他掏钥匙时,后台传来一声“我魏绛闻此言……”味道充满浓郁的裘味,而裘就站在后台外边开锁,显然不是他唱的了。我仔细寻思这声音,在北京京剧团当中,只能是郝庆海唱的了。当时我还不知道他二人的关系,生怕裘因此对郝庆海不满而到管事的那儿去给郝“上眼药”。后来偶然得知郝是裘的徒弟,这样的话,故事又应该新编了。我沉醉在已发生的往事里不能自拔,今天应该是新人新事新的风尚,但在京戏之中,我希求能多一些旧的故事才能更有味道。

当然,我也景仰新的生活,北京还不够大,我总是希望能够走出北京。过去离开北京,买张火车票就走了,现在希望能有工作把我召唤出去。一次,是去大庆、哈尔滨、沈阳巡回。大庆是掏钱买我们剧院的戏,一场多少钱,其中有袁世海等大明星的多少钱,中青年演员的则要少很多。一共演出多少场,最后一共多少钱。大庆有的是钱,听说袁先生晚餐习惯喝青岛啤酒,而驻地恰巧没有这个牌子的,于是打电话到各采油点的小卖部,问哪里还有青岛啤酒。如有,就用摩托车特快专递送到我们的驻地。我们比较常去的是天津,经济上习惯算细账,李世济夫妇住市委招待所,是由市委招待,天津市掏钱;冯志孝、李光住利顺德,两个单间儿,为了节约,让我和一位年轻的团领导也住进他俩的单间。但有一点,不能影响他俩休息。他晚上有戏,白天是要睡一个很大的午觉。于是在这段时间里,我和那位年轻领导都要躲出屋子去干别的事。剧团其他人住剧场,重要者两人一间,以此类推的有三人的、六人的、大通铺,各种标准都有。当然,剧团主要是挣钱,不能光怕花钱。还有一次是去攀枝花,是代表文化部去慰问的,一同去的还有东方歌舞团的明星们。我非常好奇,她们那么年轻,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名声?她们习惯是在驻地化妆,然后带妆登车,一路上遇到石油工人,人家就景仰着往车上看。我们不行,素脸便服乘大轿子车到了演出地,然后开始化妆,石油工人向里探头,问哪个是李世济。最后他们认定演《拾玉镯》的那三路花旦最美!因为不化妆,那女子诚然最年轻,也可能是最漂亮的。京剧是一种带功的技艺,所谓美与不美,与世俗观点很不一样。

我个人比较喜欢离京剧的生活,有时远些,有时则近些。平时在北京见不到的,现在在外地突然见到了,也算三生有幸。可能我骨子里还是羡慕新闻记者,可以走南闯北,见识各种各样的事情,遇到一般的事情就一扫而过而熟视无睹,遇到可以深挖的素材,就住下深挖。对于外在世界,我总有填塞不满的求知欲。如果那时我多接触一下北京京剧团,那知道的事不仅更多,由于它体制上与中国京剧院很多方面不一样,我应对的措施与意义也就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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