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莫须有的话题,一个莫须有的说法,一个信口开河的场合,这话说完也就随风飘散了。当时,我根本没有再想过这个子虚乌有的问题。然而,在21世纪,在开封,在“一夜鱼龙舞”的歌声中,我突然想起,下辈子我还要当中国人啊,不然,到哪里去享受《青玉案》的美轮美奂?
这样到了1955年,从思想批判到政治审判,从小宗派到反革命集团,我有点目瞪口呆。写写信,发点牢骚,说些讽刺话,就变成了真刀真枪的反革命了吗?原来,不可能这样想的。但是毛主席的按语,锋芒毕露,雷霆万钧,气势磅礴,所向披靡,震服之下无推敲,匍匐之外无分析。我服得一塌糊涂,同时我觉得不无扫兴。
北京市委的一位高级领导在1955年底作报告的时候,谈到了“胡风事件”。说是有民主人士提出对于胡风一案应该进行公审。领导同志说,我告诉他们,要是公审我们就要开杀戒,意即公审完了说不定就要枪决胡某,民主人士说,那就不要公审了吧,所以就不公审了。
显然,这是说话的策略与政治的机智,而不是认真负责的交代。这位高级领导同志后来在“文革”中也受到了难以言说的迫害。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己不欲伤害则千万不要伤害人,己欲护则护人,己欲公正则必须毫不含糊地公正对待他人,这里没有打折扣的余地。
从批胡风,发展到各机关各单位的“肃反运动”。“肃反”与“镇反”又不一样,“镇反”是公安政法部门的事,大张旗鼓地抓、杀、关(有期徒刑)、管(即不坐监狱,命名为管制分子,限制其行动言论自由)。“肃反”则是各单位由人民群众检举揭发一些对于革命心怀抵触的分子、暗藏的反革命分子、隐蔽的定时或不定时炸弹。当时喜欢引用的是斯大林的名言:“堡垒是最容易从内部攻破的。”这话可能说得不错,但也有可能被窝里斗沉迷者拿去当内斗的幌子。当时还喜欢讲消除隐患。隐患肯定是有一些的,斗得红了眼,老想着斗,未尝不也是隐患。隐患有一些,不可能那么多,年年消除起来,太玄乎了。
我的母校河北高中,有一位身高力大嗓门洪亮的地下盟员(后转为团员),叫翟佐良,他心直口快,爱提意见。我在区里工作时一次开团员会,停电了,他和一些人就拍着巴掌喊什么“要光明”,给领导以不良的印象。后来他怎么到团市委工作来了,我不知道。自从他来了之后,一搞运动他就被揪出来,搞得狼哭鬼嚎,斗个不休,最后又都是不了了之。加之他的爱人是出名的善良老实也相当可爱的女性,人们谈起他的事儿来,都有点为之叹息。这次批着批着胡风,“肃反运动”起来了,首当其冲的又是此位翟兄,叫人说什么好!
我当时工作的团区委,与区工会、区妇联共用一个小楼,简称之为工青妇楼。我们共同用一个伙食团和一个厨房。大师傅姓任。记得有一次闲聊,任师傅忽然想起,说是有人认为,宋庆龄是“国母”,应该担任国家主席。此事不知为什么在“肃反”中被提了出来,我估计是我们这个工青妇小楼实在揭发不出反革命言行来,挖空心思,人们想起了老任。不久,老任被从厨房逐出,他改当清洁工了。看到胖胖的他,以大厨的体态,穿着工作服扫院子擦地板,我们都偷偷地笑,又不敢真笑。也就一个多月,他的隐患问题说是搞清了,他继续回厨房掌握大家的饮食命脉无疑问。这些事我想起来,觉得有点天真活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