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一位党内的著名老人在报纸上著文说,比较解放前后,对比如白昼之于暗夜。
我坚信,我雀跃,我喜从心生,我懂得了:马克思主义、社会主义、共产主义使人们将历史的发展规律把握到自己的手心里,我们是从胜利走向胜利。我相信,我的此生,将看到社会主义战胜了取代了资本主义,普·弗·尤金博士所预言的共产主义图景将成为中华大地上的现实。50年代初期,中国干部的学习材料是尤金的《论共产主义》。
极少数情况下,我也稍有困惑,美好的生活就是如此的简单明快、非常省事吗?我们的文艺生活感情生活从此就是这样的分明化与简单化吗?不再有伤感,不再有怨怼,不再有依恋,不再有迷惘,不再有“深悔蹉跎”,不再有“蔷薇蔷薇处处开”,不再有“天涯海角觅知音”(以上引号内的字都是过去唱过的旧歌词)。我甚至由于一次不自觉地哼哼了“处处开”的调子受到领导的教诲,领导指出,我的流行歌曲调子像是从重庆的防空洞里吹出来的。防空洞云云,语出毛主席的整风报告。
斗争与胜利最能赢得欢呼了。在万里晴空下,党喜欢讲一句话:荡涤旧社会的污泥浊水。党曾经打出一面旗帜:反恶霸。天桥那边揪出一个“南霸天”,妓院里揪出一个“西门庆”,商行里揪出一个“两头硬”,甚至小贩里也稀里糊涂地出来了一个二流子,曾经将一个特务头子拜了干爹……具体情节与称谓我已记不清晰,但是社会上总会有些强梁之士、霸道之士、奢靡纵欲之士、拔尖冒顶之士、通吃(到哪儿都吃得开)之士,他们在20世纪50年代初期,屡屡被共产党抓起来枪毙了。于是一片欢呼,比给金腰带拳击选手欢呼的分贝高得多。老子讲的是“损有余以奉不足”,共产党讲的是你横我比你更横,共产党专捡硬的富的高阶的厉害的砸,毙有余以欢不足,为弱势贫民出了多少鸟气,于是威信大增,声名大噪。
后来,从1950年12月到1951年10月,再进一步,掌权后的阶级斗争发展为空前绝后的镇压反革命运动,“镇反”与抗美援朝、土地改革并列为三大革命运动。镇压指标是人口的到1%,按当时的5亿人口计算,这个数字就是25万或50万人。这个数量今天看来未免吓人。但有前辈说,中国的历史证明,建立一个新的政权,不镇压反动派是不可能的。长久以来,中国共产党在讲到巴黎公社失败的教训时,都强调是由于他们没有坚决地镇压反革命。姚文元的笔记也写有“巩固政权、杀人”的字样,而林彪强调的是,政权就是镇压之权。
一面是歌舞升平,欢呼赞颂,一面是大张旗鼓,杀反革命,这才叫天翻地覆,这才令人震服!
我当时已经在新民主主义青年团北京市第三区工作委员会(尚未召开过团代会,所以没有产生正式的团委,只叫工委)工作,任中学部长。我听过有关报告,报告中屡次提到公安部部长罗瑞卿的指示,说是可杀可不杀的一律不杀,杀了就是犯错误。这后半句话,即杀了(可杀可不杀的人)是犯错误,是当时刚刚召开的公安工作会议的新的精神,说明了“镇反”工作进入了新的阶段,即已经不是大张旗鼓地杀反革命的阶段。当然,原来我也没有听说过有可杀可不杀的一律杀掉的指示。大张旗鼓,这四个字给人的印象极其深刻。我在团市委开会的时候,听到我的直接领导讲,除了共产党,谁能这样大喊大叫地杀人?他是赞叹,也是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