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按住她的手:“妈妈,我也是建筑师。”
她看着我:“你是学生,你欠执照,不能签署。”
“我们可以请人签署,且莫紧张。”
妈妈一怔,忽然笑了:“小亮,这是你考试时我常对你说的话。”
“把蓝图给我看。”
母亲把蓝图在电脑上打出,我一看,讶异。原来那是新港一间古老烂屋,百分之七十需要重新复修,限期只得六十天,故此两批工人日夜赶工。
电光火石间,我明白了:“妈妈,你打算炒卖此屋。”
母亲看着我:“一直以来,你以为我在做什么?”
我立刻赔笑:“我以为你经营悦香院。”
“这些墙,甲乙丙丁,你替我算一下,可否拆卸,支撑力算准一点。”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这些问题,其实十分基本,我立刻坐下准备。
母亲说:“我带你去见王建筑师。”
“他可以说话?会签名?”
母亲长叹一声:“这幢房子连地皮一百九十万美元买入,维修费预计三十万,打算赚五十万,每延迟一日,利息与人工损失非同小可。”
到了医院,只见病人面孔罩着氧气,动也不能动,我尽量按捺着性子,同妈妈说:“你去喝杯咖啡。”
我走近病人,轻轻唤他:“王先生。”
他没有知觉。
身后有人问:“你是什么人?”
我没好气,真想答:王之私生女。
转身,看到一个长方脸中年男子,与病人有三分相像,我猜想是他的亲人。
我连忙轻声说:“我是王先生生意伙伴陈书珊的女儿,家亮。”
他把我拉到一旁:“有什么事?”
“你是--”
“我是王旭,他的儿子。”
忽然之间,我压低声把我们母女的苦衷和盘说出。
他并没有打断我。
我说:“有几幢主力墙拆卸需王先生签名,还有……唉,真希望他立刻好转。”
他翻阅我手上笔记:“这些是你所写?”
“对不起,令尊有病,我还喋喋不休。”
他又问:“你是陈女士唯一女儿?”
我觉得他可亲,说多一句:“我俩相依为命。”
这时母亲拿着咖啡来,低头把它放在桌上。我看到她头顶闪亮的银色发根。平时,她勤染勤洗,绝不许人间见白头,这几天她真的急惨了。
我恻然说:“妈妈老了。”
这时,王旭轻轻走近她,介绍自己,与母亲握手:“医生说手术后他--”
母亲面如土色。
我过去握住她的手。
我说:“妈妈,我们改天再来,不要打扰王先生了。”
我们转身离去,忽然听见王旭叫住我俩:“请稍候,我也是纽州注册建筑师,或许我可以帮忙。”
我忽然泪盈于睫,失态地低嚷:“啊,你为什么不早说!”
王旭微笑:“我愿意到你们办事处商议。”
我松口气,上车坐到后座,这时觉得疲倦得说不出话来。我骤然入梦,仰起头扯鼻鼾。
隐约听见母亲解释:“这孩子,张着嘴,真失态……她自多市南下,有一日一夜没睡了……”
车子停下,我一觉醒来,用双手揉脸,却看见王旭看着我笑,我只得也涨红面孔赔笑。
进入货仓公寓,我先沐浴更衣,母亲见到我,轻轻说:“怎么穿得似小男孩。”
我一向运动衣裤打扮,工作是它们,睡觉也是它们。
王旭已了解事实:“来,我们到地盘去,事不宜迟。”
母亲惊喜:“多谢你,王先生。”
王旭很幽默:“父债子还,天经地义。”
我们三人到了地盘,我倒抽一口冷气,只见老屋颓垣败瓦,像炸弹炸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