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星期之后,我接到来信,已获得滑铁卢录取。
妈妈说:“你决定去加国?”
我点头:“那处悠闲与世无争的气氛适合我。”
妈妈笑:“来自五湖四海的留学生还不是照样会和同你争个你死我活。”
我叹气:“我早知世上无安乐土。”
我没有告诉她,同学邓剑华会与我同校。
“十六岁升读大学,可算天才?”
我笑:“妈妈,十二岁大学毕业,才算天才。”
母亲怅惘:“说得也是,你自小老师就发觉你怪,送分给学生的题目你不会回答:一磅约有几只苹果,你竟答一百只,大象约重多少,你说十磅。”
妈妈从不放弃取笑我。
隔半晌我问:“妈妈,小琪怎么了?”
“小琪,呵,她很好。”
“怎么个好法?”
“我也不清楚,她父亲自有分寸。”
“妈,我听说小琪在本市,她与歌星叶子威同居。”
母亲一怔,缓缓说:“或许是,不过,我们不讲别人闲话。”
“她是别人吗?”我吃惊。
“当然是,”妈妈答:“世上除出你与我母女俩,其余都是外人。”
“李叔叔在内?”
“他只可以说是我生活道路上的伴侣。”
经历那么多,母亲已经大彻大悟,这倒也是好处。
“况且,你我可能觉得十七八岁外出与人同居是大事,别人另有一套标准,认为男欢女爱天经地义,有啥稀奇,我们不可论断别人。”
“明白。”以后我不会再在母亲面前提到小琪。
说了那么多,只是叫我少管闲事。
我与李圣琪失去联络。
暑假一开始,母亲便陪我到大学区找房子。
她十分阔绰,一出手便买下一间两房公寓让我做宿舍,又添置简单家具。
客厅里有一张三乘六单人床那么大的工作台,原先是张乒乓球桌,此外,就是书架子。
她对我说:“不用省,参考书大可统统买下,将来有用。还有,不要与人同居,也不要让人上来同居。”
我笑起来。
她看着我考到驾驶执照,挑了一辆四驱路华车给我,才回家工作。
在飞机场她说:“我很骄傲,一个单亲母亲,把女儿照顾得这么好。”
又说:“我为你骄傲,一个破碎家庭出身的女孩,如此上进努力。”
我不出声,我必须那样争气。
她回家去了,继续忙碌的工作。就因为老妈勤力,所以我才可以专心读书。
剑华跟着抵步,到处辛苦找住宿地方——宿舍太贵,且无空缺;合作社太挤,设备简陋;民宿较远,交通不便。
我实在不忍心,几次三番想邀请他同住,但想起母亲叮嘱,终于没出声。
剑华最后租了一家人的地库,地方十分阴暗,胜在独立门户进出。
那年冬天大冷,下雪,两尺深,我穿得像爱斯基摩人,开着车子去接剑华上学。
是,我接他,不是他接我。
功课艰深,要求奇高,我疲于应付。
剑华更加气馁,他想转读商科。
本来说好由剑华照顾我,现在,反而由我鼓励他。
剑华:“我想家,我挂念祖母。”
我:“你才离家两个月。”
“在飞机上我已想哭出来。”
“男儿志在四方,你需努力。功课做了没有,设计商场或度假小屋,你做哪一样?”
“小亮,我尚未开始。”
“啊,死期将届,所有功课不准补考,你要加油。”
“我想转科,我不是那块料子。”
“这样吧,周末你到我家,我们一起研究。”
我去接他,他的地库又冷又湿,的确不是做功课的好地方,但是,我有些同学在室内戴帽子手套,只开一盏台灯取暖,也考到前三名内。
剑华比较不能吃苦。
我把自己的功课已完成部分给他参考,他赞叹不绝,我努力帮他开窍,他吃饱后却在我沙发上熟睡。
我既好气又好笑,索性帮他起草图。
从前,一般人走进建筑事务所,总见一张张斜面的特别设计绘图桌,以及一叠叠蓝图……现在不同了,工作全部在电脑上做,方便到极点。
熬到深夜,我斟杯热可可,走到露台边看雪景、只见鹅毛大雪空降半个城市,洁白无瑕,像圣诞卡上风景。
我想家吗?
一个人,先得有家,才能想家。这间温暖小公寓已经是我的家,我还想什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