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如果细考美国城市发展史,你会发现其实美国很多地方“市中心衰落”和富人迁往郊区的趋势早在汽车普及前的19世纪末已经开始。南北战争解放黑奴后,美国工业化、城市化进程加快,乡村穷人,尤其原来绝大部分是庄园苦力的黑人获得自由和公民权后纷纷进城,几十年内黑人就从过去基本属于乡村族群变成了几乎是纯粹的都市化族群,城居率比白人高出很多。于是美国城市出现所谓的“穷人驱逐富人”现象。当然穷人其实不可能强制“驱逐”富人,可是穷人入住的地方,富人自己就纷纷搬走了,这和汽车普及并无很大关系。尤其是罗斯福新政后城里出现了很多政府盖的福利楼,附近的富人乃至中产阶层就纷纷迁出。纽约最著名的哈勒姆贫民区就是这种“穷人驱逐富人”过程的产物。而芝加哥、底特律、费城等城市主城区的没落(以及郊区的兴起)也都是类似的过程。
这种“穷人驱逐富人”现象与美国式自由民主及黑人解放有很大关系。而在19世纪民主化以前的欧洲那些王国就截然相反,那里发生的城市化是“富豪驱逐穷人”,而且是名符其实的驱逐即强制拆迁,不是美国富人那样的自愿搬走。1852-1870年间巴黎的“奥斯曼改造”就是个典型,当时法兰西第二帝国的铁腕市长奥斯曼伯爵在17年内强行拆掉半个巴黎,把多数穷人(多是法国大革命后获得自由、初期工业化时进城打工的农民后代)赶出城外,巴黎于是被改造成“世界最壮丽的城市”,这个“巴洛克式(意为豪华)城市化”的样板自然是充满“香榭丽舍”的金粉世家,而少有穷人立足之地的。
由于美国的穷人很多也是黑人,所以种族隔离时期的南非白人政权是很喜欢拿美国黑人进城导致主城区衰落来说事的。他们倒没有说那叫“汽车普及导致的郊区化或后城市化”并表示羡慕,而是称之为失败的“无序城市化”并以之为前车之鉴。而他们极力实践的,则是类似“奥斯曼改造巴黎”式的“有序城市化”。按照奥斯曼的方式他们在种族隔离时期的确在南非打造了一大批美轮美奂的现代“巴洛克式城市”——白人的城市,而把黑人圈在城外的索韦托式的地方。民主化以后这种情况完全改变了。如果不涉及价值判断而是只论客观因果,现在我们不能不说白人当初的看法并非毫无根据。因为新南非这十几年,很多城市在废除种族隔离、黑人可以自由进城后的确发生了所谓的“芝加哥化”、“底特律化”,即美国式的、当年被白人当局贬称为“无序城市化”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