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里卡纳事件最终还是以妥协解决。事实上在代议制民主条件下这也是“阶级斗争”的通常结局,马里卡纳流了那么多的血,应该是个例外。但是人们总是有平等诉求的。南非的贫富悬殊起源于种族隔离时代,谈不上起点平等,后来的“蜜蜂法”也有掌勺者私占大饭锅之嫌,规则不尽公平。那怎么办呢?
人为“拉平”等于搞普遍清算,不仅大动荡的代价社会难以承受,而且从津巴布韦“革命”的实际效果看,南非人民对此也不敢恭维。那么通过税收-福利的“二次分配”来进行平等化的调节,就是民主社会里并不“你死我活”的阶级斗争理所当然的结局了。
姆贝基时期的非国大政府,由于在鼓励投资、开放市场、维护产权和财政-货币政策方面的谨慎政策(不搞凯恩斯主义的财政扩张),被南非共等左派攻击为“新自由主义”。但如果从分配方面看,这届政府其实还是非常左的。正是在姆贝基时期,南非出现了由“负高福利”向“正高福利”的急剧转型。
我以前曾提到阿非利卡白人统治的南非有“黑人各尽所能,白人按需分配”的“种族社会主义”特征,单就白人而言那是个几乎类同北欧的高福利体制,尤其是“穷白人”受到很好的照顾。但是黑人则处于“既无自由又无福利”的境地。由于初始分配就是黑贫白富,二次分配又是白人锦上添花,黑人“有雪无炭”,这种“福利”在宏观上就成了一种扩大而不是缩小不平等的反向调解,我称之为“负福利”。民主国家只有高福利和低福利之分,是不可能有“负福利”的。但是旧南非和我国这样的体制下“负福利”就是个严重问题。
改变负福利的方式有渐进和激进之别。渐进方式是通过逐渐增加最下层的福利而控制上层的福利,减少反向调节的力度,或者说是从“负高”变成“负低”,逐渐变成“零福利”(不一定是无福利,但福利分配与初始分配同比例给予,不平等既未增加也未减少,调节效果近于零),再进一步变成正福利,这时才有西方意义上的高福利和低福利之别了。我国这些年的福利改革正处于零福利前的渐变过程。我曾以某省的医疗改革为例:过去最底层的农民完全自费看病,一般国家职工比农民初始收入就高,却还有基本水平的公费医疗,而高官初始收入更高,又享有无限制全额公费医疗,这就是“负高福利”,现在农民有了“新农合”,比职工医疗保险水平仍低,比高官的医疗待遇更低,但总是有胜于无,与过去相比,就是从“负高福利”变成“负低福利”,仍然是“负”,但负得少了,离零福利的临界点近了,这还是进步,也可以说是渐进吧。
这种状况也相当于旧南非在种族隔离末期的情况。当时由于黑人的抗争、国际的压力和白人开明力量的推动,南非的福利也由白人专享变成在覆盖白人的基础上也向黑人渗透。到1980年代中期,南非社会总支出(即国家财政的福利和公共服务支出)的约40%被用于占人口百分之十几的白人,而43%用于占人口绝大多数的黑人,白人还是占很大便宜,不过黑人也多少有了点,也是从“负高福利”变成“负低福利”了。
但是1994年以后,南非的政治格局发生了根本变化。曼德拉-姆贝基时代虽然没有像津巴布韦那样从产权和初始分配上剥夺白人,但二次分配的变化却很激进。南非的福利体制一下子就由向白人倾斜变成明显向黑人倾斜。到1990年代后期,社会支出用于黑人的比重从43%上升到80%,而用于白人的则从40%急降为不到10%。这等于把原来白人中实行的那套福利移用到黑人上,原先白人锦上添花,黑人“有雪无炭”,现在黑人得到雪中送炭,白人却“有锦无花”了,南非从“负福利”不经临界点直接进入了正福利,而且相对于经济发展水平而言应该说是高福利。这个变化不可谓不剧烈。而这个变化,事实上在姆贝基时代已经完成,所谓“民粹主义”的祖马上台后也没有再做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