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一共九章的传记,前八章是在人民大学当时在读的研究生王鹏、吴全昊、赵钰、赵靖等同学以及冯哲、吴慧等人编出草稿的基础上由我修改、统稿而成,最后一章“前路迢迢”基本是我写的,而且严格地说也不是编译,而是我原来打算写的“之三”的扩充。与前八章基本是叙事的风格不同,这一章主要是分析、论说性的文字,是我对新南非头几年政治、经济、社会和国际关系形势的一个总体观察和对新政府治理的评价。可以说,当时以介绍曼德拉为主题的著述还没有写到这个时段的(几乎就是完稿的当下),而且出于对伟人的崇敬,这些著述最后多以光明的预期结局,而我则主要分析了新南非当时面临的严峻现实。事实上,这本传记初版问世后的十年内这些严峻问题仍在发展,这也就是本书第二部分中“‘彩虹’的启示”以2008年的“排外骚乱”开始继续分析的由来。
1998年初这本曼德拉传初版后,我仍然保持了对南非的兴趣。缘起于我在关注1990-1994年民主化过渡期南非黑人间严重流血冲突时,注意到一些学者对这些“部族冲突”的社会学分析,这些发生冲突的黑人多是祖籍不同的“黑人家园”而在城打工的、南非当局所谓的“流动工人”,他们的“部族矛盾”表象下有着社会地位的微妙差异:科萨族劳工多是都市贫民区的安家户,而祖鲁族劳工则多是住集体宿舍、家属留守“黑人家园”的单身劳工。由此我联想到我们国家的类似现象,以及两国类似现象的制度背景,后来又看到这些现象、这些背景与两国经济发展及高速增长时期之间的联系。这时我对南非的兴趣就不仅是对曼德拉这一伟人的崇敬和民主化转型中的政治和解问题,而是深入到了民主化前南非经济社会发展模式的演变以及与我们的对照。
2007-2008年间,我就此写了一些小文章,做过几次学术演讲,引起了相当激烈的讨论。其中尤以2008年11月我在北京天则经济研究所的演讲后与杨立华教授、姚洋教授等多位专家的讨论为激烈。根据这次讨论所涉及的问题,我继续做了思考和研究,后来形成了约七万字的一组论文,即《从南非看中国》上、中、下三篇,当时连载于《领导者》杂志上,后来也引起了更多的讨论,据说还传到了南非华人社会中。讨论涉及到了经济奇迹的可持续性、经济模式、城市化进程、农民工问题、土地制度和城市贫民的居住权等方面。
这些文章引起的第一个争议,就是南非和中国是否“可比”的问题。不过我发现,以“不可比”论来对我进行最激烈批评的一些先生,其实非常欣赏比我更早、而且也更有影响的一种“中国南非比较说”。仅此一点已说明真正的分歧其实根本不在可比不可比,而在于比较的事实与逻辑是否成立。几年前美国新左派学者乔万尼·阿里吉的《亚当·斯密在北京:21世纪的谱系》引起了我们这里的轰动,许多名人专写书评“强烈推荐”,有些人还点名说此书可以用于反驳秦晖。该书高度评价“中国模式”,说它不仅实现了高速增长,而且还是“无剥夺的”增长。从书中可知,阿里吉这个说法引自另一位左派学者吉莉安·哈特的观察,她在“后种族隔离”时代的民主南非德班附近的台商投资企业做调查,听到台商老板抱怨说这里的工会厉害,既要高工资,还要高福利,而我们台湾地区的工人工资、福利的要求都没有那么高。而哈特由此想到中国大陆农民工的工资、福利比台湾地区还低得多,无怪乎新南非的经济疲软和中国大陆强劲的竞争力对比鲜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