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一清早,兰花花就照样跟在队员们后面接受训练。她是缀在队里的最后一个尾巴。张三锤没赶她走,刘泽北也没赶她走。这一段日子,全队上下已经达成了一种默契:兰花花想干什么就让她干什么去。她既不是正式队员,又好像比正式队员和游击队的距离更近。队里的人都知道一个道理:只要兰花花认定去做的,一定是她能做到的,也是她能做好的。这样,兰花花就成了一个特殊的兵,一个在游击队的环境里谁也管不着又谁也离不开的角色。
兰花花练得很认真,男子们能做的动作,她也要照着做。兰花花自己给自己喊“一二一”,也喊“一二三四”,喊“一二三四”时,比喊“一二一”要高,要有力。可再怎么有力,也比不过张三锤有力。兰花花就请教张三锤:“你喊起来为什么那么有力?”张三锤说,“心里有劲儿。”兰花花说,“我心里也胀满了劲儿。”回答,“你是女的。”
“不。”兰花花不满意这样的回答。
练到一定程度,兰花花就想有一支枪,一支什么样的枪她心里早有了数,她嫌机关枪太重,她嫌汉阳造太笨,她想有一支像泽北那样的小巧玲珑锃明透亮的小手枪。这个心思,在她为刘泽北的上衣胸前精心地用红丝线绣那支手枪时,已经有了。但她没有提出来,她知道,整个游击队里只有泽北有那么一支枪,连张三锤陈二牛两个小队长都没有一支。有的队员连汉阳造也捞不上,还拿着家里提来的铡刀片子或铁匠炉里锻打出来的长矛子。
可她实在太喜欢枪了。
晚上,队员们走后,兰花花拿起笤帚扫炕。当她手心里攥住那把笤帚疙瘩时,她的心眼儿一下子活了。就像平静的水塘扔进一块石头,就像满天乌云里露出太阳。她想起了刘泽北屁股后面吊的那把红缨子手枪,她好像就攥住了那把手枪。她看看自己手里的东西,是一把枪,又是一把笤帚。手枪——笤帚,笤帚——手枪。她打开从家里出走时随身带来的那个包裹,从里边拽出一块红布,在笤帚疙瘩上左缠右缠……经她的小手反复梳理,一把酷似手枪的笤帚疙瘩诞生了。她还用红丝线专门在枪杆上拴了些红缨子。
整个晚上,她兴奋得睡不着觉,将那支仿真手枪的笤帚疙瘩一会儿插在腰里,一会儿吊在屁股蛋上,一边走,一边欣赏自己的杰作。
第二天,所有队员都发现了兰花花屁股蛋上吊的那把手枪。
队员们的目光被队尾兰花花屁股蛋上的红缨子枪吸引得走神了。队员们看红缨枪的同时,不得不看做了红缨枪背景的屁股蛋。那个屁股蛋圆溜溜的,红缨枪在上面转圆圈打滑,一会儿滑到屁股蛋左边,一会儿滑到屁股蛋右边。屁股蛋儿上有弹性,弹得红缨枪蹦蹦跳,像一个雪地里的红狐子蹦跳着寻觅食物。队员们的眼光定了瓷,忘记了甩手,忘记了迈腿。
队伍乱了,三锤不知道原因,三锤将口令比先前喊高了三度,还是不见效。三锤就喊了“立定”。三锤强调,操练就是实战。实战就不能走神,走神了就会变成敌人的枪下菜。三锤还说,今天,大家的情绪不高昂,为什么?
队员们谁也不回答。队员们不知道如何回答。三锤就问粪旦,“粪旦,你说为什么?”粪旦说,“我就看了一眼兰花花。”三锤不耐烦,“兰花花又不是第一次见,你还老是看?”三锤分辩,“不!是看她屁股……”
哈哈哈——队员们笑成了一大片。
粪旦急了。粪旦说,“不不,是看她屁股蛋后面的枪。”
有人问,“你的眼睛就那么尖,能把屁股蛋和屁股蛋上的枪分出来?只看枪,不看屁股蛋?”粪旦说,“主要是看枪,屁股蛋是捎带。”
三锤明白了什么。三锤说,休息片刻。
休息的空当儿,队员们围住兰花花,争着要看那把神秘得来的小手枪。兰花花骄傲地说,这是她的发明权,是她第一个用笤帚疙瘩做成了驳壳枪。
待队员们解开红布后,心里释然了。他们揶揄兰花花,“你哪里知道,队长早就第一个用笤帚疙瘩……并凭着它拔掉张老三土围子的。”
哦——,兰花花吸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