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红》 第二章(13)

来了兰花花,菜有人洗了,饭比从前香了,喜鹊的叫也动听得多了。他现在才明白,喜鹊是通人性的。这么多天的叫是有缘故的,世界上绝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叫到末了,是叫来了兰花花,叫来了大救星。陈二牛偷偷买了香买了纸,来到大槐树下,深深向树上的喜鹊窝鞠了一躬:“喜鹊老哥,是我陈二牛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你老哥,还望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海涵小兄弟的莽撞。”说完,又深深地鞠了一躬。

队员们都喜欢上了这个编外队员的兰花花。每天晚上,兰花花住的窑洞里挤满了游击队员,笑语喧哗,人声嘈杂,平时清静的游击队驻地新生了欢乐的气氛。这个队员说他的纽扣掉了,要兰花花缀一个;那个队员的裤脚撕破了,要兰花花补一下;一个队员眼里钻进了沙子,也跑去硬要兰花花用舌头尖舔他的眼皮。他说,在家里时,眼里进了沙子母亲就是用舌头舔的。兰花花一丝不苟地撑开他的眼皮,用那个柔软红润的舌头轻轻地去舔那个磨得红肿的眼皮。兰花花说,这样舔,不伤眼皮。队员说,我的眼睫毛短,挡不住灰尘。兰花花说,以后进了灰尘,就找我。其他队员就眼热这个队员,也想眼里能钻沙子。这一阵子,天晴得很蓝,可队员们眼里钻沙子的前赴后继,兰花花的舌头上粘了不少灰尘。也有舔不到灰尘的时候,兰花花就反复舔,还是舔不到,兰花花就问,哪里涩?队员答,眼角边涩。兰花花再舔,队员笑了,队员笑得很尴尬。队员说,我没钻沙子。兰花花疑惑了,没沙子?队员说,是的,我眼里真没沙子,我只是想让你舔。你给好多好多人舔了,就没给我舔,我眼热,我别扭,我也就想让你舔,你舔得好舒服,舔得我心里起翻,我以后还要你舔。兰花花的心里就打了个弯,弯过去想:游击队就是一个大的家,一个家里没有女性是不行的,儿子不能没有母亲,哥哥不能没有妹妹,弟弟不能没有姐姐——尤其是那个十六岁的司号员,见了她,眼神总是像小孩子见到母亲那样有一种希求有一种需要温慰的寄托。

队员们走后,兰花花会独自走出窑洞。

月亮出来了。三口岔的月亮比太阳好看,太阳老是红旱旱的,晒得人头皮发麻,月亮柔和多了,月亮像一个磨盘悬在头上,地上铺了水银一样光滑爽亮。这个时候,兰花花会轻轻走过那孔依然亮着灯光的窑洞。窑里是一盘土炕,土炕上支着一张炕桌,桌前坐的那个人手支下巴正在想着什么。她就猜,那个人脑子里想得一定很多,也很大,有磨盘那么大,不,比磨盘大得多,应该有月亮那么大。兰花花不自觉地走向厨房,陈二牛将厨房门上的钥匙给了她一把。她会在月亮照耀的厨房里煮几颗鸡蛋,鸡蛋是为病号队员预备的,有时也偏个心眼儿给最辛苦的人。这些,只有她一个人知道,连陈二牛也没告诉。她不想告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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