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奇人录 3(2)

爱玲自己也是不喜欢多话的人,这一番《论言语不通》,仿佛是在替她辩护,然而又截然不是她的风格——从言语交流拉扯到电影默片,又七扯八扯地说到恋爱,这样任性的话却不是她可以说得出来的。她不禁想起关于苏青的一则轶事:古人云“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苏青改动标点断句,变成“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诸君一时哗然。如今想起来,也是要笑——这个苏青,的确是个精彩的人儿呢。

她于是欣然地拿起笔来,为苏青写了第一篇小说《封锁》——她可不知道,就是这篇《封锁》替她引来了胡兰成,引来了半世的寒风冷雨,不白之名……

自《天地》第二期起,从此几乎每期都有张爱玲的作品刊出,有时甚至一期两篇。

两人渐渐熟起来,爱玲知道了许多苏青的事,对她只有更加喜欢——事业,恋爱,小孩在身边,母亲在故乡受苦,弟弟在内地生肺病,妹妹也有许多烦恼的问题,这些许许多多的牵挂,然而苏青仍然活得兴兴头头,热烈积极,她一个人办着一个杂志,集策划、编务、发行于一身,已是够忙了,但她并没有放下自己的笔,依然写着小说,写着散文,而成绩又是那么可观。

这样的女人,是叫人怜惜,更叫人敬重的。仿佛红泥小火炉,有它自己独立的火,看得见红焰焰的光,听得见哔哩剥落的爆炸,可是比较难伺候,添煤添柴,烟气呛人。

苏青同炎樱一样,与张爱玲也是既有相同爱好又有不同性格的,她比爱玲大不了几岁,然而经历却丰富十倍——当然是指饮食男女方面的经历。她曾经考入国立中央大学(即南京大学),也是没毕业就辍学了,却是因为早婚的缘故,且是三子之母。1935年,她为抒发生产之苦,写了篇散文《产女》投给《论语》杂志,署名冯和仪,这是她创作的开始。

她有点粗线条,家门口有两棵高高的柳树,初春抽出了淡金的丝,张爱玲同她说:“你们那儿的杨柳真好看。”她一愣,瞪大眼睛惊诧地说:“我每天走进走出的,倒是从来就没看见。”她长得俊,为人爽直豪放,有男子气,所往来的朋友异性远比同性为多,因为她不喜欢女人的琐碎。然而她对张爱玲的好,却是托心寄诚的好,不含丝毫勉强塞责。

1944年1月10日《天地》第四期发表张爱玲的散文《道路以目》,她专门写了一篇《编者的话》:“张爱玲女士学贯中西,曾为本刊二期撰《封锁》一篇,允称近年来中国最佳之短篇小说。在三期刊载《公寓生活记趣》亦饶有风趣。本期所刊《道路以目》尤逼近西洋杂志文格调,耐人寻味。”

2月10日《天地》第五期发表张爱玲的散文《烬余录》时,她又写道:“张爱玲女士的《烬余录》描摩香港战时状态,淋漓尽致,非身历其境者不能道出。”

11月1日《天地》第十四期发表张爱玲散文《谈跳舞》,再次高度肯定了张爱玲的成绩,并且为她的新书大打广告:“张爱玲女士蜚声文坛,众口交誉,其作品价值已不必编者赘述。观乎其最近出版之小说集《传奇》畅销情形,已可见南北读者对其热烈拥护之一斑。今日编者更有一好消息可以抢先报告,原来张女士又集其年来所写的散文郑重付刊了,书名《流言》,预料其出版后的畅销情况又必是空前的。本期所刊《谈跳舞》一文,其艺术见解自有独到之处,幸读者诸君之精于此道者多注意焉。”对张爱玲可谓赞誉有加,推崇备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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