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的疯狂与意义的疯狂(2)

牛顿说:“我可以计算天体运行的轨道,却无法计算人性的疯狂。”在我看来,人性并不疯狂,真正难以计量的不是“人性的疯狂”,而是“意义的疯狂”。一群人为了抢救几张领袖的照片不惜被淹死,这不是人性的疯狂,而是意义的疯狂。纳粹屠杀犹太人,胡图族屠杀图西族,关东大地震时日本人杀朝鲜人,这些都不是人性的疯狂,而是意义的疯狂。能让一个人为了自己的孩子而去杀死另一个孩子的,是意义,不是人性。

相较于用善恶来定义人性,我更愿意采用非道德化的欲望和恐惧。人性不是一个道德层面的问题,它包裹的不是善恶,而是合乎自然的欲望和恐惧。善恶是“人义”层面的问题,这种道德激情或意义激情使人可以重新定义一切欲望和恐惧。在自然状态下,一个人看到另一个人被杀,会有恻隐之心。这是人性。但如果死者被注入意义,比如他是“人民公敌”、“叛徒”、“臭虫”,他就变得“死有余辜”了。这是意义。

我在书中提到了石原莞尔、菱沼五郎对杀人的理解,显然这不是人性论所能解释的。事实上,当我们以善恶来区分人性,在很大程度上也是人在对人性赋予意义,即回到了“人义”的层面。同样是杀人,为什么我们言之凿凿的罪恶,在石原莞尔和菱沼五郎等人看来却是一种为人类或国家做出的“牺牲”?这不是因为人性,而是因为自我意义的设定,即“人义”。

好的观念将人带上康庄大道,坏的观念让人万劫不复。当一个国家被一种坏的观念所笼罩,这个国家也就开始了它的灭顶之灾。日本当年就是这样一步步从明治维新滑向“一亿总玉碎”之疯狂的。在这里,“意义猛于虎”。许多人受意义的激情驱使,像弗兰肯斯坦一样生产了意义的怪人,最终又被意义吞没。一个人最终选择自杀,也是因为他不能很好地控制他所生产的意义,而导致自噬。

1943年,日本政府曾经发表报告,将日本对亚洲国家的侵略粉饰为一种人道主义介入:“我大和民族现今正流着‘血’,要建立大东亚共荣圈,以达成我们在世界史的使命。为实现亚洲十亿人民的解放,更为维持我们在大东亚共荣圈的领导地位,我们必须把大和民族的血植入这些‘土壤’。”而日本的宗教领袖甚至也认为这场战争是一场“慈悲战争”。他们要么隐藏了人性中的欲望,要么活在“人义”的乌托邦里不能自拔。

鉴于日本当局和日本社会对侵华战争的种种掩饰,詹姆斯·道斯认为中日之间的战争并没有结束。和以往不同的是,现在的战争不是发生在中国的战场上,而是发生在两国的记忆领域。而这场战争注定持久,甚至可能从历史烧进现实。

究竟要从历史问题入手解决现实问题,还是要从现实问题入手解决历史问题,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回到人的境遇本身。生而为人,我们首先是人,然后才是一个中国人或一个日本人。我们都会计较现实中的利益,那就应该就事论事地考虑双方的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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