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后的一天,打开电视,几乎所有的电视台都在轮播请市民尽量留在家里的公告。画面里,寺庙里的某位高僧正在发言,呼吁双方停火,旁边挤着凑热闹的穿着避弹衣和带着头盔的外国记者。
时不时的红衫军暴动,已经变成这座城市的病。
但是病得太久了,某些伤痛都会成为一种习惯。就好像忍着风湿病依然可以行走的膝盖,有粘膜炎却依然对着麻辣火锅垂涎的胃。如果这个时候,有人在曼谷惊讶:哇,又暴乱了!多半会招来一堆大惊小怪的白眼。
但出门上课却变成一件艰难的事。
城市的中心地区已经被封锁,地铁公司宣布暂停营业,出租车是定然不能去坐的,大部分的司机不是红衫军,也一定是他们的支持者。有的时候他们非常亢奋地会给乘车的客人搞推销,每个加入红衫军队伍的人,每天都有300泰铢的报酬。
那天早晨,沈璧君看了下手机,有林迪峰的短信,很简单的话:快点出门。
沈璧君想了想没有回复,拎着书包走出门,遇到了在门口候着的林迪峰。
“你打算步行去学校?”他靠在黄色的皮卡车门上,流里流气地看着她,招招手,“过来叫我声爷,我送你去。”
怎么每次都不好好说话。
沈璧君翻了个白眼,从那辆喷着夸张涂鸦的皮卡车旁绕了过去。
“喂,我开玩笑的啊……”身后的皮卡车发动起来,慢慢地跟在女孩旁边,林迪峰伸出半个肩膀来朝她喊,“快上来啦,一起走。”
“不要!”
“要迟到了!”
“我不要你管,我自己坐巴士。”沈璧君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他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企图要成为一种习惯。
不能再这样下去。
“miss,你要坐摩托车吗?保证安全。”身后突然传来泰语。
女孩回过头,是一个推着电动摩托,牙齿很黄的男人,摩托后座还放着个红色的头盔。皮卡车在一边停下来。
曼谷已经出现了一种服务,如果你住在红衫军和军队交火的附近,每天出门你可以花二十泰铢坐着摩托车飞快地离开那个地方。好像是玩游戏,如果你在30秒内飞驰过去,那么流弹袭击到你的几率是多大?google上的标准答案是六分之一。
“好的,谢谢。”沈璧君从摩托车后面取下头盔带在头上,头盔太大,几乎挡住了自己一半的视线。她小心翼翼地跨上摩托车后座,两只手揽住男人的腰,他身上有种熏人的汗味,衬衫领子拉开,露出脖子上一大块脏兮兮的纹身。
沈璧君低下头忍住要吐的冲动,说出学校的名字。她听到附近汽车发动的声音,愤怒的引擎咆哮着,然后像风一样绝尘而去。
头顶是淡蓝色的天空,压得极低极低的云仿佛就在头顶飘浮。金色的太阳藏在灰色的云层后面,只在边缘燃烧出一层薄薄的金光。清澈的晨光从稀薄的云层中投射出来,将灰白色的地面照出一层黄色。
在曼谷的早上,沈璧君感觉到有风扬起尘土掠过脸颊呼啸而过。远处浓烟滚滚,是有趁火打劫的人在闹事。
走出一段路,她听到身后有鸣笛的声音。
回过头,被头盔阻挡了一半的视野里,只看到一辆黄色的车头,汽车的驾驶位上坐着年轻的司机。
他跟在她身后,一路尾随。因车前面的玻璃反着光,面目看不清晰。
沈璧君默默地转过头,提了提隔挡在自己和摩托车司机之间的书包。
天气那么好,两边葱郁的热带树木,在街边摆摊的路人,天空中层叠的白云,统统被他们抛在身后飞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