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2009年,沈璧君在客似云来的按摩馆做得很努力,直到夜深才猫着腰钻进那半层高的阁楼,隔着茶色的反光玻璃看渐渐闪耀又渐渐熄灭下来的城市。
她只是个学徒,按摩店里最低等的职位。没有多余的钱去享受这座城市纸醉金迷的夜生活。按摩店的旁边是条深深的巷子,开着几扇不显眼的门面,每到夜里就浸染出紫红色的光和咆哮的rock音乐。
有几次,她在夜里路过,包着白色头巾的印度阿三拦住她。他们给她推荐相册里的男孩,都是年轻的泰国男生。
“便宜又干净。”那个阿三就是这么说的。
几乎是在阿三的爆笑声中落荒而逃。她长得不像是浓眉大眼,腰身很细的泰国女生。她的眼睛细长细长的,笑的时候就眯成了一条缝,才十五岁就飙到了168CM的个子,体重有160斤,几乎是个正方体。还好够白,年轻的皮肤嫩嫩的,怎么晒都能很快白回来。
“又白又胖的,看起来像日本或者是香港来的女生。”
按摩店的女老板说。她的个子很高,说话的时候喜欢扬着脸,露出修长雪白的脖子。女老板的名字简化成英文字母叫Moon,翻译成中文就是月亮。早些年她在芭提雅一家很有名气的歌舞团做舞蹈演员,辛辛苦苦跳了很多年后还没有跳成主角,于是就辞了职跑到日益繁荣的曼谷开了这家小小的按摩店。
“你年纪这么小就一个人出门旅游?”月亮曾经这样问她。沈璧君撒了个小小的谎,说自己刚刚从学校休学,出门旅行打点散工算是赚路费。
很多欧美的背包客都这么干。
“那等你赚到钱,下一个想去的地方是哪里?”月亮好奇地追问。
等她赚到钱,就买机票回国找爷爷奶奶。沈璧君是这么想的。她的老家是中国南边的一个临海小城,城市里终日都有温热潮湿的海风吹过。不用去学校的时候,她就和爷爷出海捕鱼,划着那种细长细长的渔船,两边是坚韧的渔网。女孩就坐在渔网上,打着赤脚。头顶的太阳烤的人的皮肤暖洋洋的,脚下是白色冰凉的浪花,和一望无际的海洋。
只是有时候,想起还在曼谷郊区开店的父母,胸口左边像是被谁投进了小块小块的石子硌得心微微发疼。但有什么用呢?她都已经离开了他们。
如果是自己选择的路,哪怕是跪着都要走完。
五月以后,曼谷几乎每天都在下雨。坑坑洼洼的石板路,背着包在雨中漫步的白人男孩,蓝色的tutu车,黑亮黑亮的瓦檐,满街乱跑的野狗,一切全都湿漉漉的。
店里的生意很冷清,月亮出门办事,平时叽叽喳喳很爱说话的女工都坐在店里用泰语聊天,沈璧君听不太明白,就留在门口好像复读机一样用英语招揽客人:“Feet massage,100;Feet massage 100……”
有白色的minibus飞驰而过,街头传来流浪狗惊恐的尖叫,探出头去看,是一条黄色的小土狗被撞伤了,躺在地上一摊血迹中,用一种绝望的声音嘶叫。
那辆肇事的白色面包车几乎没有停下来,飞快地开走了。这座城市有成千上万只流浪狗,每天都有无数流浪狗被飞驰的车误伤,这不足为奇。街上的路人依然匆匆忙忙地走过,偶尔有外国游客停下来观望一下这只奄奄一息的狗,又无能为力的耸耸肩膀,带着遗憾的表情离开。
这是曼谷夏天的晚上。
沈璧君站在街道的对面暗暗地悲伤。她想要马上走过去抱着小狗去医院,但是她不知道附近的宠物医院在哪里,她应该如何救它,它到底有没有主人。